稍微越界,就被视为失礼。
失礼者,可以被处死。
孔丘听完,并没有反驳。
这正是他推崇周礼的原因——世间万物,都应该有明确的规则。
但随后,他听到了许林那句轻声细语却直击心灵的质问。
“孔丘,我问你。”
“平民百姓,难道都是牲畜吗?”
“孔丘,再问你。”
“仙神后裔,难道都是圣贤吗?”
话音一出,
孔丘顿时愣在原地。
他何等聪慧,立刻明白了这两个问题背后的含义。
因此,这质问在他耳中,犹如惊雷一般。
的确如此!
第一个问题:平民只需劳作,缴纳赋税。
不得对权贵或仙神后裔有任何冒犯。
否则便是失礼。
但如果这样——
岂不是和圈养牲畜一样?
平时关在圈里,一旦惹怒主人,就任人宰杀。
而这些“牲畜”每年上交的粮食,不正是他们的血肉吗?
第二个问题,则更深刻地揭示了最根本的缺陷。
难道所有仙种神裔,都是圣贤吗?
当然不是!
不说太远,就说几十年前的庆父,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仙种神裔,并非都是圣贤。
那么——
“如果百姓失礼,仙种神裔可以随意惩罚甚至**。”
“但如果仙种神裔失礼,百姓又能怎么办?”
许林这一问,孔丘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仙种神裔身份高贵,地位超然。
所以,没人能惩罚他们的无礼。
因此——
“国家必将动荡不安,百姓陷入苦难……直到那位仙种神裔死去。”
孔丘低声说道。
这个道理并不难理解。
但他随即又陷入了挣扎。
“不……不对,如果仙种神裔行为不端。”
“自然会有贤者去劝告,引导他们回到正道。”
他神情复杂,如此自问自答。
君主若失德,就会有人劝他改正。
可是——
“仅凭一个‘劝’字,真能让君主改过自新、天下太平吗?”
许林眉头微挑。
“……”
孔丘没有回答。
即便他只有八岁,他也明白这并不现实。
看到这一幕,许林心中暗暗认可。
他又接着问道:
“我再问你——如果有一位仙种神裔的后代,因故流落民间。”
“那么这名后代,还是仙种神裔吗?”
孔丘毫不犹豫地回答:
“当然是!”
仙种神裔的血脉决定了身份。
即使流落民间,血脉也不会改变。
自然仍是仙种神裔。
“如果这位仙家后裔并不知道自己身世,在凡间与一个农家女子成亲生子。”
“那么等到他真实身份被人发现时……又该如何应对?”
这句话一出,孔丘不由地瞳孔一震。
他微微皱起眉头。
仙家血脉,却不知自己来历……竟然与农女成婚生子?
接下来该怎么办?
深通礼法的孔丘,立刻想到了答案。
弃母留子。
“农女出身平民,与仙家后裔身份相差太远……应该处死!”
“但若论血缘,那孩子终究是仙家之后……这……”
孔丘猛然意识到——
这显然不合理,至少他内心无法接受!
“所谓的周礼,不过是一套‘宣扬礼教、维护天理、泯灭人性’的歪理罢了。”
最终,许林如此断言。
周礼源于阐教教义。
元始天尊“阐释天地至理,规范万物秩序”的圣人之道,并无错处。
每一位圣人的道途都是圆满的——这正是他们成为圣人的基础。
而元始天尊与通天教主之间的道统之争,
关键并不在于“谁对谁错”,而在于“谁更接近真理”。
正因为言语难以分出高下,
两大教派便以人间为棋局,展开较量。
胜者,便是更接近真理的一方。
然而,圣人之道虽无错,
周礼却未必完美。
圣人可以践行自己的理念,凡人却未必能做到。
所谓周礼,虽源自阐教教义,
落到凡间后,却变成无数条条框框,束缚人心,扭曲人性。
它确实能维持邦周的稳定。
事实上,若没有许林的出现——邦周的国运,会延续八百年之久。
堪称历代王朝中,国运最长的一朝。
阐教也因此得以延续更长久的人间气运。
然而相对的是——
一旦邦周积累的矛盾达到顶点,礼崩乐坏之时,
一切将比封神劫更加难以挽回。
毕竟封神劫只是纣王一人压迫百姓;
而邦周,却是所有诸侯国中那些自诩仙种神裔的人,都借周礼之名欺压众生。
当然,这些还不是许林此刻要担心的。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孔丘。
他那三位**,以及原本在打盹的渊灵,也一同望向孔丘。
他们都明白,这个凡人就是老师布局等待的人。
许久之后,孔丘心中仍在挣扎。
以他的性格,不会为了面子而隐藏疑惑。
听完许林的话后,
他依旧认同周礼所描绘的“人人守礼、事事有序”的理想世界,
但隐隐察觉到——正如其祖父伯夏所说,周礼确实有不足之处。
于是,
“请先生指教,何为正道?”
他向许林行礼问道。
“正道,我又如何能教你?”
许林笑着回应。
话音刚落,他轻轻一挥手。
瞬间,孔丘面前出现了一扇虚幻的门。
门后是一座宏伟的楼阁,
藏书无数,浩如烟海。
接着,他听到许林轻声说:“如果你愿意,以后每天都可以来这里听讲。”
“听讲之后,再去阁中挑选几本书阅读。”
说着,他递过一把刻刀。
“每读完一本书,就用这把刀写下心得。”
孔丘又问:“读完所有书卷,我就能找到答案吗?”
**许林只是淡淡一笑:“这个我不能告诉你——你要自己去寻找。”
说完,他似乎想起什么,又笑了笑。
“对了,我俗家姓许。”
他指着自己,又指向旁边的三人。
“这三位是我的**,分别叫太曦、玄螭、琉璃——你既然来我这里求学,应当称他们为师兄师姐。”
“是,许师!”
孔丘恭敬地点头。
若是一般人,恐怕不会听从许林的话。
一个聚集了许多山野精怪、处处不寻常的地方,每天前去听课读书,岂不是拿性命冒险?
但孔丘显然不是普通人。
他回到住处后,并未将山中的经历告诉任何人。
他知道,一旦说出来,就再也没机会进入那座荒山。
于是,他回去后只默默读书。
从第二天起,每天黄昏,他便出城前往荒山。
对外只说是“外出求学”。
伯夏对此并未在意——这年头,像孔子这样的少年在城外寻师访道,本就常见。
无论天气如何,孔丘每天都前往荒山听课,走进那座仙境般的草堂。
他渐渐和那三位师兄师姐熟悉起来,连陪伴读书的小女孩“渊灵”也与他越来越亲近。
草堂里的精怪们常与他分享山中的野果。
就连那些小狐狸,也喜欢拉他去那口散发阴阳二气的泉水边玩耍。
不过每次都会被玄螭板着脸赶走。
说来奇怪。
这些行为,其实都违反当时的礼制。
身为士镞之后,本应守礼,遵循贵镞规矩,乘车骑马出行。
何处能与山中野狐嬉戏?
但孔丘与它们玩耍时,却感到十分快乐。
他愈发困惑。
这样开心的事,为何在周礼中竟被视为失礼?
自己为何如此高兴?难道他也是一位无礼之人?
最让孔丘不解的,是许先生。
他发现,许先生每天讲的内容都不一样,而且都是他从未听闻过的。
从天文地理、奇闻异事、阴阳术数、上古秘闻到王朝更替,几乎无所不包。
有些许先生提到的朝代,孔丘甚至从未听说过。
他曾听许先生讲述一个叫“物理”的学派,用来解释万物规律。
也听过许先生讲解“化学”,似乎与炼丹术有关。
“可惜,在这三界之中……这些道理未必适用。”
说完后,许林总会轻声叹息。
但孔丘始终不明白他为何叹息——只觉得这些学说逻辑严密,毫无漏洞。
正如许林所说,孔丘每次听完讲学后,都会进入那座书阁读书。
常常从早读到晚。
直到小狐狸们吵闹,或太曦来叫他,才肯离开。
行过加冠礼后,孔丘干脆搬出家门。
坚持住在荒山附近,为此还与父亲叔梁纥发生了争执。
最后由伯夏出面,才让他如愿。
时间飞逝,岁月流转。
转眼又过了十二年。
这一年,孔丘二十岁。
他已经成长为一位青年。
虽不算俊美,但气质非凡。
正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
这天,他照常来到荒山。
听完讲学后,他走到许林面前。
“许先生。”
他低声叫道。
“嗯?”
许林正在剥灵果,抬头问道:“有什么疑问吗?”
“是的。”
孔丘拿出一块平时用来压竹简的木牍。
只见上面刻满密密麻麻的痕迹。
“藏书阁中一万九千三百六十四卷典籍,学生已全部读完。”
“但对礼法的疑惑,仍未解开。”
许林轻笑:“你还认为礼法是正道?”
“学生不敢妄下结论。”
孔丘摇头,不像以前那样坚定:“我知道礼法确实有不足之处。”
“若加以改进,未必不能成为治世之法。”
“可先生却说礼法毫无价值。”
“学生不解,特来请教。”
许林却说:“你之所以不懂,是因为见识不够。”
“见识不够?”
孔丘愣住了。
他天资聪颖,过目不忘。
这些年博览群书,涉猎广泛。
自认为已读遍所有典籍。
甚至觉得自己所读不比当年的圣贤老聃少。
所以,他不明白许林为何这么说。
许林微笑着说道:“早说过——你的道理,必须亲眼看到才明白。”
这句话与孔子八岁时听到的如出一辙。
但此时听来,却有了不同的意味。
“许先生是想让我……”
他起身时,已经隐约明白了许林话中的意思。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许林轻声说完,便闭上眼睛养神。
孔子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向许林行了一礼。
随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荒山。
等孔子走远后,
太曦、玄螭和琉璃才出现在许林身边。
“师父,师弟就这样走了?”
性格最活泼的琉璃第一个开口。
多年来一起相处,她对孔子难免有些不舍。
“走了又不是不回来。”
许林看了琉璃一眼。
“师弟的安危,师父可有把握?需不需要我龙亲自去一趟?”
玄螭依旧语气冷淡,话语却带着张扬。
他其实很喜欢孔子。
因为孔子虽然身材高大,却一直对他这个身形如孩童的师兄恭敬有加。
不像琉璃,嘴上叫着“玄螭师兄”,
却经常和太曦一起捉弄他。
“他是天命之人,还用得着担心吗?”
许林又看了玄螭一眼。
“更何况,为师已经禀告了你们的师祖——师祖也安排了合适的人随行保护。”
听到这话,太曦反而好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