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泉山中充满了欢乐的气息。
与此同时……
孔丘回到了家中,说明了自己的想法。
“离开鲁国,周游列国?”
“你这孩子,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孔丘的母亲颜徵在自然不同意。
儿子远行,母亲怎能不担忧,更何况是在这个时代。
“你是士大夫的儿子,理应入仕为官,延续家风,
怎么能像游侠一样,不务正业,想着四处游走?”
孔丘的父亲叔梁纥也斥责起来。
像大多数父子,他与孔丘的关系一直不太融洽。
但孔丘听了两人的话,只是轻轻摇头:
“我要追寻我的道,不得不去。”
这句话一出,父母更加生气。
正想和他争辩时,远处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让他去吧。”
话音刚落,年迈的伯夏从屋外慢慢走了进来。
他如今已近百岁,在这个时代极为罕见。
整个鲁国中,除了他之外,只有曾受图腾山主恩惠的现任国君鲁闵公有如此长寿。
此时,伯夏那双浑浊的眼睛正盯着自己的孙子。
他是什么人?这些年,孔丘每天去城外荒山的事,他怎么可能毫无察觉?
活到这把年纪,心里多少有些猜测。
尤其是此刻看到孔丘,更证实了他的想法。
在他漫长的记忆中,曾见过眼神像孔丘这样的人。
那是当年书房问对时的李聃。
这双眼睛并非寻常之眼。
坚定而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是圣人的目光。
“你若想去,就去吧——不过你是鲁国士大夫的儿子,应当坐车出行。”
“你母亲有个镞侄叫颜回,精通骑马射箭和驾车……就让他和你一起去。”
不用多说。
伯夏在家中地位极高,一句话便能定夺。
他这么一说,叔梁纥和颜徵在自然没有异议。
于是,他们带着孔丘前往颜徵在母镞“颜氏”聚居的地方。
以伯夏的身份,他在颜氏同样具有极大影响力。
很快,孔丘便见到了名叫颜回的颜氏子弟。
颜回是颜徵在的镞侄,颜氏的庶子,表字子渊。
年仅十二岁,父母早逝,但天资过人,不仅熟读经书典籍,
还精通骑马射箭和驾车。
孔丘找到他时,他正在照料一头耕牛。
得知伯夏命他随孔丘周游列国,颜回虽然心中不愿,
但依照礼教“长者命令,不可推辞”的训诫,
只好答应下来,准备随孔丘出发。
临行前,孔丘却伸手拦住了他。
“我不是官员,不能坐车。”
面对颜回疑惑的眼神,孔子只是平静地说。
说完,他指着旁边的那头牛问道:“这头牛是你家的吗?”
颜回摇头道:“不是我们家的。这头老牛前几天突然出现在我家门前。它看起来不像耕牛,也不像是别人丢失的。有人想赶它走,它不走;有人想抓它,它就把人顶开。但不知为何,它唯独不伤害我——所以我把它带进府里,由我来照料。”
听完这话,孔子反而拍手笑了。
“就是这样。”
说完,他竟对着那头牛拱手说道:“既然牛兄也没牵挂,不如做我的脚力如何?”
这是他在许林那里学习时养成的习惯——对待动物,他也认真地与它们说话。
但颜回却觉得这个人十分奇怪,不仅对着一头牲畜说话,还如此有礼。
更让颜回惊讶的是——
“哞!”
那头青牛听到孔子的话,竟然高兴地叫了一声,随后点点头,明显是答应了孔子的请求。
颜回原本并不愿意跟随孔子周游列国。
他本是一个志向远大的人。
大丈夫,应该佩剑戴冠,治理一方。
颜回自认为自己的品德和才能不比任何人差,自然不愿只做驾车的随从。
然而,自从跟随孔子离开鲁国后,他的想法很快彻底改变了。
因为在旅途之中,他与孔子交谈,发现孔子的才学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
甚至可以说,将两人相提并论都是对孔子的贬低。
颜回提出的问题,哪怕故意刁难,孔子都能从容应对。
无论是天文地理、朝代更替,还是民生经济、农事工商,只要颜回提问,孔子的回答总能让他深受启发。
孔子从不藏私,不仅传授道理,还常常引用经典,把珍贵的典籍背给他听。
这让颜回更加敬佩。不到一个月,他就成为孔子最忠诚的**,并称孔子为“师”。
“孔师的才德竟到了这种地步,岂非圣贤所能比拟?”
“从前听说老子才德如龙,如今看孔师,又何尝不是龙的气象?”
颜回并非奉承,而是发自内心的赞叹。在他看来,孔子的才德已不亚于任何圣贤。即便被世人称为“其犹龙也”的老子,在他心中,若老子如龙,孔子同样具备龙的气度。
然而孔子听了却摇头道:“怎敢与圣贤相比,更不敢与老子相提并论。”
“我有两位师姐、一位师兄,他们的才学和天赋都远胜于我。我的老师更是世间奇人——他对万物都有独到见解。”
“这次离开鲁国,正是因为我学识浅薄、见识未开,奉老师之命去周游列国。”
他口中提到的“师”,便是许林。虽然多年受教,因坚持礼制并未正式拜师,但在他心中,早已将许林视作亦师亦父的存在。对于许林和三位同门的评价,也出自真心。
他曾亲眼见过玄螭、太曦与琉璃三人所展现的才华。
他们对俗世之事兴趣不大,但凡他们想学的东西,往往早晨接触,傍晚就能精通。
这一点上,就连孔子也自叹不如。
“竟有这样的事?!”
颜回听后,不禁睁大了眼睛。
他难以相信,孔子竟然还有师父和师兄师姐。
更无法想象,他所说的那些同门和那位师尊,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
但当他继续追问时,孔子却不再回答,只是淡淡地说:
“麒麟藏于深山,蛟龙隐于平湖——我师如麒麟一般,名字又有何须追问?”
颜回便不再多问。
二人一边谈论天地之道,一边在鲁国境内游走。
拉车的青牛步伐稳健,始终如一。
不久,他们便离开了鲁国边界,进入与鲁国相邻的卫国。
值得一提的是——卫国地处昔日殷商的核心地带。
卫国虽只是个小诸侯国,
但其都城正是当年殷商的帝都“朝歌”。
正因如此,卫国成为因果最重、杀伐最盛之地。
这里的妖鬼精怪,也是列国中最猖獗的。
所以——
“嗯?”
孔丘与颜回驾着牛车,缓缓穿行在田野山林间的小路上,
很快看到一幕令人震惊的情景。
不远处的荒山中,
躺着一具**。
**腐烂严重,从衣着看应是一名农夫。
他身旁有一把断掉的斧头,
腹部被某种力量撕开,五脏六腑都不见了。
“是妖怪干的?”
就连颜回,也露出惊惧之色。
他通晓典籍,才华出众,
但从未亲眼见过妖物。
原因很简单——他是鲁国人。
鲁国上下皆以泉山主为图腾,
山主庇佑国境,多年来鲁国已无妖邪踪影。
颜回之所以能辨认,是因为常听游历列国的鲁国商人讲述,
得知取食五脏,正是山野精怪的惯常手段。
但亲眼见到,这还是第一次!
“……”
孔丘看着那具**,尽管已经腐烂,仍能看见死者双目圆睁。
他轻声叹道:“六条性命。”
“六条性命?”
颜回闻言,惊讶地睁大双眼:“孔师为何这么说?”
孔丘摇头,指着尸身手腕:“这农夫腕上的石串,刻纹稚拙,应是他的妻子编的,儿子送的。”
颜回仔细一看,果然发现尸骸腕上系着一串石链,
上面刻着一些孩童画出的图案,有男有女。
“他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家中必定不富裕,否则一个农夫怎会独自进山伐木。”
“他这一去,家中的孤儿寡母该如何活命?”
孔丘说到这里,再次深深叹息。
颜回听后恍然,也沉默不语。
二人将**掩埋,取下他手中的石串,
然后回到牛车上,继续前行。
再走十余里,
便看到一个村庄。
“孔师,这村子莫非是……”
颜回心中明白:
如果没猜错,这个村子应该就是那名死于妖物之手的农夫的家。
但他们到达时,却发现村里正在举行祭祀。
“这是祭神的仪式吗?”
熟悉周礼的颜回立刻认出了祭祀的对象。
在神灵主宰、礼制森严的周朝,祭祀神灵是头等大事。
按照周礼的规定,每年的祭祀必须备齐“三牲六畜,五谷七果”,才算符合正礼。
即便是规模较小的祭祀,也至少需要“三牲”才不算失礼。
即使是在鲁国境内,祭祀的传统也从未中断。
只是鲁君闵公曾颁布法令,允许百姓在祭祀后把供品带回家食用。
然而此刻,让颜回难以置信的是——
祭祀所用的器具虽然简陋,但处处遵循周礼,显然不是第一次举行祭祀。
唯独祭坛上的供品……
本应摆放“牛、羊、猪”三牲的地方,此刻却坐着三个孩童。
其中两个是三四岁的女孩,另一个是约十岁的男孩。
“村正——求您放过我两个妹妹!让我自己去祭山神!”
男孩拼命挣扎,哭喊着。
祭坛下,一位妇人紧紧抱着两个孩子,痛哭流涕。
被称为村正的老人听后长叹一声:“‘赐’啊,你爹进山砍柴触怒了山神,恐怕回不来了。你两个妹妹终究活不了。”
“我们村实在穷得拿不出祭品。如果只送你一个人去,少了两牲,就不合礼数。”
“山神若是发怒,明年庄稼颗粒无收——全村人都活不成。”
说到这,老人眼中也泛起了泪光。
“你放心,你娘和两个弟弟,村里会好好照顾的。”
几句话之间,
颜回与孔丘便明白了这个村庄所遭遇的苦难。
之前山中发现的那具农夫**,想必就是这个孩子的父亲——
他因进山伐木触怒所谓的山神,最终死于荒野。
山神震怒后,村民只能依照周礼进行祭祀,以平息神怒。
然而这个贫瘠的村庄,每年的祭品都是全村勉强凑出来的。如今突然要举行祭祀,哪还有余力准备?
于是只能将那个触怒山神的农人家的孩子当作“三牲”。
那两个女孩,在这年月本就难以存活。
而那个年长的男孩,可能是为了保护两个弟弟,自愿做了祭品。
可是……
“这是什么道理!”
颜回气得浑身发抖:“说什么山神——吃人心肝,分明是妖魔!”
孔丘却神情凝重。
他轻拍青牛,牛车缓缓前行,很快引起了村民和村正的注意。
但接下来村民和村正的反应,却让孔丘感到陌生。
他们一看到孔丘和颜回衣着华丽、车马精致,竟然纷纷跪地叩拜。
“贵人来了!”
“狗剩,不要无礼——快跪下!”
众人齐齐低头叩首,不敢抬头看他们。
平民直视士大夫,是大不敬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