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休依旧没有回答他的这些问题。
卜知看她沉默着往前走着,没有开口的打算,便在跟上去时解释说:“境由心生,这些都是假的。但也都是真的。”
卜安一时没能理解他的意思。他向来相信自己的眼睛,虽然也出过错,但方才无休那一挥手已经是将幻境破除了,所以这些塔里倒吊的蝙蝠现在在他看来就过于惊悚了。
飞廉拽着有些踉跄的卜安,看笨蛋似的,“意思就是你认为是真的,它就是真的。”
说着,他边走边伸手戳了戳离他很近的一只蝙蝠。
“我认为它是假的,所以它——”
卜安眼睛慢慢瞪大,在看到飞廉的手指接触到那只看上去是在睡觉的蝙蝠时,蝙它竟然化作了一缕灰色烟雾。
“不足为惧。”飞廉收回手,挑着眉毛看向目瞪口呆的卜安。
卜安震惊于自己的亲眼所见,就在上一秒他还生出要阻拦飞廉触碰那些蝙蝠的冲动,下一秒就又被现实上了一课。
他结合起自己学过的知识,不由得再次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书中有言:世间有气,清浊二气概括所有,其中浊气以怨气最难为消解。
在他笼统学过的课程中,消解怨气有三种法子,第一是强势镇压,需得有绝对的力量,目前看来,弃婴塔所走的便是这第一条路。
第二是达成这股怨气凝结之时所愿所求,需得付出极大的心血,稍有不慎恐有错付之意。怨气之所以称作怨气,便是执念求不得的结果,既然求不得,化作怨气之后又怎么可能就求得了呢?
消解怨气的第三个法子就是将其感化,可这条路却是从来没被谁达成过的。记载之中的那些佛啊、菩萨的,各个都舍己度人,然而这事儿摊在普通修士身上,岂是一个难字能形容的。
三种法子最常用的其实也只有第一个,因此这座塔的制造初衷便也可以想见。
卜安心中郁结,不知是为了谁,只恨没能力将这座塔连同整个吃人的村子一并除去。
这座塔中的怨气凝实到这种程度,甚至已经可以幻化出以假乱真的蝙蝠出来,可见其中究竟埋藏了多少无辜的婴灵。
他战战兢兢贴着飞廉走,又回头看了一眼密密麻麻全是怨气凝结出来的蝙蝠群,咬牙切齿地诅咒:“上面那群活人最好是生不如死!”
飞廉嫌弃地任他贴着,放慢脚步的同时嘴上不饶人:“你能不能看看路,再往边上走走你就踩到第三根肋骨了。”
这话吓得卜安飞快看了一眼脚下,看到那根横在地面的骨头后,头皮一炸,立刻往他边上又贴了贴。
打个岔的工夫,无休与卜知已经走到了楼梯拐角处准备上楼。
几人走到第三层时,卜安终于稍微安心了一点儿,他虽然还是紧紧贴着飞廉,但也有心思想点儿别的,他四下看了看,除了静静漂浮在半空中的夜明珠的亮光之外,塔内依旧静谧,空无一物。
想起这座塔的名字,他率先泛起一层鸡皮疙瘩,随即又问:“不是说这是弃婴塔吗?按理来说塔里应该有万千婴儿骸骨,怎么我们一路走过来,除了一层的那些倒挂蝙蝠,什么都没有看见?”
卜知抽空看向他,带着些许满意,心想自己这便宜侄子也不算太迟钝,边走边说:“这里仍处于女魃幻境之中。”
卜安诧异地追问:“幻境不是已经被小祖宗破了吗?”
卜知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话音刚落,无休停下了脚步,卜知紧跟其后,也停在了她的身侧。
飞廉四下打量一圈,发现这个地方除了要比底层更窄了并没有其他不对劲,但如果这真是女魃的手笔,他也万万不敢掉以轻心。因此他依旧稳稳站在卜安身边,不知不觉间将在这个地方保护卜安当作了必须要做的事。
卜安也迟疑地看了过去,这一眼他依旧什么也没发现。
夜明珠的光十分柔和,清浅的水色似乎在这方空间中漾出波纹,卜安感受到了空气的流动,就像静谧的湖面被一根手指搅了一番。
“怎么了吗?”
卜安前脚问出这句话,后脚这种空气流动感就更加真实起来。他伸出手甚至能触摸到一层类似于有回弹力的透明状物体。
伴着他的疑惑,无休出声了。
“破!”
下一秒,眼前场景迅速变换,这一层塔内石砖爬出青苔,可以看出来这些青苔是从塔底逐渐生长出来的,蔓延至脚下时,卜安随着看向脚底,他发现原本他们登上的实心塔变得中空。
往后望去,卜安并未看见来时的阶梯,反而望见了一堆说不上来的漆黑物件,是夜明珠的光辉也会被吞没的漆黑。
无休的话落,在这座中空的塔中传出好一阵回声,回声每到一处,卜安都能听到一声轻微的碎裂。
几息之间,他们所站的这座塔内便褪成了陈旧腐朽的模样,卜安的鼻尖甚至能闻见一股腐臭与霉湿混合的腥气。
那阵碎裂声结束之际,原本只靠夜明珠取光的塔内突然照进了天光。
卜安看向塔周,有三个窗户赫然出现在他的视野。
他看向距自己最近的那扇明窗,地上有一滩化作齑粉的漆黑,叹道:“原来是有明窗的。”
说完,卜安才发现,外面的雨停了,只不过天色仍然很暗,带着不祥的气息。
“幻境中叠加的塔果然是不一样的,方才这个地方还是一层地砖。”飞廉望向面前那一圈被石头垒成的镂空扶手,没有往下看。
卜安心中好奇,但又在飞廉刻意的忽略下强行按捺住了这种心思。
无休微微点了点头,见卜安没有想一探究竟的心思,便收回目光说:“走吧,马上到了。”
有明窗的存在之后,之后他们随着无休向前走便不再需要夜明珠,无休往前走时夜明珠并未再随着她的步伐漂浮,卜知便上前将夜明珠收起,随手放在了卜安手中,“收好吧,这是你的了。”
卜安立刻立正收好,感受着手中的温润,摩挲几下又迅速拽着飞廉跟了上去。
再上两层,塔的周身就更窄了,四人站在两层之间的连接处,看见了这一层的地砖铺的比下面几层的面积都大了许多,只在中间留有约摸一臂左右的圆孔。
在这里,卜安看见了跪趴在地上的应龙,以及他怀里抱着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