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龙的修行只出过两个变数,一个是飞廉玄冥;另一个就是女魃。
他这条得天独厚,世上唯一的应龙,原本只要安分守己,这一辈子可能都不会遭到什么大劫。
正如无休所说,他们这种天生地养、独一无二的灵物,只要不自己作死,就会因为天道的一丝善念永远都不会死。
当初天道对灵物的绞杀,没有无休的庇佑,他也侥幸活了下来。
当然,他并不知道自己的侥幸有当年无休在他渡劫之时救命之恩的成分在。
龙族的传承与转折他都经历过,得过他传承的那些族人们作死成为众神桌上的一盘菜甚至都没能让他心绪起什么波澜,因为应龙也知道这都是龙族该应的劫。
有时候太过容易取得的成就往往会令龙生出理应获得更多的错觉,所以在龙族与神族、妖族制衡落败之后,应龙因为没有参与而未被波及。
这场劫难他已经给了四海龙王不止一次提醒,只不过他们都心比天高,听不得应龙这个断角老龙的指点。
历劫对应龙而言已经是一件寻常的事情。而选择旁观龙族的兴衰荣辱,应龙也经过了漫长的时光才能做得到。
他的最高点是众多水族修行的毕生所求,然而应龙勤勤恳恳修行到现在,也还是没能再次成为一条完完整整的应龙。
应龙颇觉遗憾。
当年,他顺应天理加入黄帝麾下,一时之间风头无两,然而他偏就遇上了飞廉玄冥这两个蚩尤阵营中不按常理出牌的对手。
两只兽武力值很高,一个飞廉直脑筋,一个玄冥老阴比。
应龙败于他们之手也没什么好说的,胜败乃兵家常事,他技不如人也无甚计较的。
他落得一身伤,染了浊气、断了龙角、失了逆鳞。休养许久才勉强恢复一些,只是再回不到巅峰时期。
后来应龙虽得钦点可以飞升,可再也不是当初那条世间再无敌龙的应龙。
飞廉与玄冥便是那个折了他龙角,掀了他逆鳞的兽。
这大约也是什么应龙未曾探得的因果罢了。
而女魃,却是他如果可以预见自己龙生轨迹的话,一定会选择敬而远之的那一种。
说实话,应龙本身对女魃是没有任何意见的,但她对自己的紧追不舍总是令应龙产生一种高位者对其下位者的垂青之感。
女魃对他越特殊,越毫不掩饰地表达她对应龙的喜欢,应龙反而越不自在。
他无法解释自己当年的心情,正如他也无法解释为何得知女魃不得飞升之后竟然会生出畅快之感。
女魃落难后,应龙存了与她断了联系的心思,因此把她送予自己的东西全都笼统收了起来,塞进了他栖息的海底。
已经许多年了,再不见天日。
仿佛只要再不见那些东西,他就不会生出对女魃的愧疚。
可愧疚又缘何而来呢?应龙搞不明白。他从来也不欠女魃的。
应龙的龙生简单,唯有与女魃的事情被众口口相传为一桩轶事。
那些酒桌上被人推杯换盏之间说出口的几句戏言,应龙从未当真。
他从来没有正面回应过女魃热烈的感情,所以也没有非要去对那些神解释的必要。
应龙由着他们打趣黄帝女儿竟然看得上他这条老龙,又听他们说他与女魃之间始终神、妖殊途。
应龙的反应总是平平,顶多就是抬抬自己杯中的酒,怀着什么阴晦的,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过的心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时至今日,当玄冥问起他女魃的去向时,应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在他们这些兽的眼里,他与女魃应当是缠绵到天涯的关系。
他已经有太久太久没有从谁的口中听到过女魃这个名字了。
应龙甚至生出一种恍惚之感,他张张嘴想说“她不是被流放到赤水了吗”,但事实上,就连这个消息,也不是他亲眼见到的。
应龙竟然有些可惜。可惜他不知女魃的去向。
自他远遁南方,便再也没有和女魃有过任何直接的联系。更多时候他听到女魃的消息时,都是一些寻欢作乐的酒宴上他们对女魃的惋惜。
偶尔听说她去了赤水之北,应龙表面看起来并不在意,却原来悄悄记在了心里,所以听玄冥那么问,下意识竟然想回答他。
但仔细一想,他又不确定自己的记忆是否准确,因此他没有开口。
但旱魃他是有印象的。
他被降予神格不久,就与这个大名鼎鼎的旱魃有过交锋。
他顶着尚未完全恢复的内伤被遣去制服旱魃。
初一听来,应龙还以为玉帝要他去杀女魃,再一细思,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不论女魃还能不能重回昆仑,总不至于改个名字特地变作危害一方的旱妖。
旱魃轻而易举地被应龙制服,但应龙也只是将人赶到了偏远北地,用尾巴画出一道深深的沟壑,勒令那个丑陋无比的女子不许再出北地一步。
旱魃斜躺在地上看着他,一直没有说话。
应龙等了片刻,见对方依旧没有说话的打算,狠狠将龙头对着对方丑陋的面庞呵了一口气,运足了气洪声道:“胆敢再出北地一步,吾必将生吞了你!”
旱魃依旧没有说话。
在应龙威胁完转身飞走的那一瞬间,不知为何,他垂头看了一眼怔怔瞧着他的旱魃。
他突然想到了女魃。
他宽慰自己,此地久旱不雨,既然他身为雨神来到此地,旱魃又被他禁锢在北地,自然是要为这方土地的人族降一场雨,省得说他来了不干事。
应龙在那方天空飞了足足五个来回,尾巴甩的都要脱臼了。
可惜。
可惜他并未发现女魃的踪影。
雨再下北地即将遭遇的就不是旱灾而是洪灾了,应龙收了架势只好摆起尾巴决定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再次路过旱魃所在之地的上空,它低垂龙眼看向地上渺小的那个怪物,不知对方是否也是天生地养的唯一一只。
旋即他又否定了这个想法,毕竟还有一个女魃珠玉在前,旱魃大约真的只是拥有和女魃相同能力的一只妖精。
回去之后,应龙将这丁点儿的叹息抛到一边,继续兢兢业业继续自己的修行大业,只是一直不得法门,雷劫历了一年又一年,龙角与逆鳞也没能再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