枳军那边,杨焊清见许军从躁动复归平静,心中又生了计谋,他派人将此计谋告知汪将军,让汪将军趁许国不备立马出兵。
此乃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好计谋。
可汪将军竟一口拒绝!
“告诉那个姓杨的,他一个八品的小官也敢命令老子?王太师都没发话,他倒一直指指点点的,真把自己当什么大谋士了?”汪将军慵懒地躺在地上,举着坛子灌下几口大酒,
“况且先前老子刚出兵,他就让老子撤回来,现在将士们都歇下了,他又要我们出兵了?放他娘的狗屁,别管他!”汪将军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又饮下了几口酒,睡过去了。
只留下传令兵犹犹豫豫,他只是个小兵,不敢得罪杨编修,更不敢得罪汪将军,只得按照汪将军的意思回去传令,不知委婉了多少分:“汪将军说,军中战士已歇下,反复折腾,恐会消耗兵力,不如休整一晚,明日……再进攻?”
传令兵的语气渐渐变为小心翼翼的询问,他生怕杨编修将气撒在自己身上,像他这等身份卑贱之人,生死不过当官的一句话的事。
“去告诉汪将军,”杨焊清开口,语气平静中带着无奈,这也是他料想中的结果。
传令兵将心提到嗓子眼。
杨焊清:“让军队修整好,明日天亮进攻。”
传令兵松了一口气,立马去禀报。
这夜,太长太长,终于被一阵擂鼓声打破。
终于,天边迎来破晓。
鼓声,如闷雷,如急雨。
两万枳军终于明晃晃地出现在许军面前,他们穿金戴甲,黑压压铺满烬沙关前的黄沙地,刀枪如林,旌旗蔽空。
铁浮屠骑兵伏在北侧沙丘的背风坡下,热风裹着沙子扑在面上,身下满是沙砾,令人瞧了就心中发烫……
烬沙关与骨蚀关仿佛是许国的两个极端,一边是许国至热,一边是许国至冷。
沉重的铠甲如同烙铁般烫着皮肉,虞踶令半张脸藏在覆面甲后,只露出一双鹰般的眼。
身为杀手时,他孑然一身,如今融在两百铁浮屠之间,他自然会不习惯,他执行任务时从不穿这么沉重的东西,如若用一个词来形容他现在的处境,那一定是“狼狈”。
毕竟,几年前他穿得这么沉重之时,是前域主训练他这个不学无术的太子的时候。前域主可谓是雷霆手段,他一度认为,前域主是在折磨他。直到年龄增长了些,他才发现,他较于同龄人,可谓是进步神速,这多亏了前域主对他的严加训诫。前域主虽然很严厉、话不多,却是在他被关入冷宫之后,唯一一个陪伴于他身边的人。
此时,虞踶令才察觉到,鼓声渐渐快了,脚步渐渐急了。
地动山摇,呐喊声喧天:“冲!冲啊!冲啊——”
那呐喊声震耳欲聋,一阵又一阵,骑兵们的额角,滚烫的汗珠落下。
“咚咚咚咚咚咚!”
来了。
关墙之下,枳军阵形裂开了一道缝,几十个壮汉扛着云梯,于箭雨掩护下往城墙这边冲过来。
东面城墙是主攻的地方,四百个守军在这儿,先有五十支火铳响起来,硝烟裹着铅弹,将冲在最前边的几排枳兵打得血肉模糊。
紧接着,滚石与擂木“轰隆隆”地往下砸,正在爬云梯的士兵惨叫着掉下去,还砸倒了下边的一片人。
不过几时,城墙底下便堆积了许多尸体,掺杂着断成碎片的云梯。
南面、西面的城墙也传来喊杀声,可那声音小多了,一看便知那只是佯攻,以此分散守军的注意力。
远处城墙之上,厮杀声,火铳爆炸之声,巨石压碎骨头的巨响……很宏大的场景,而虞踶令这个杀手,反倒不起眼了。
如若是那些夜黑风高的夜晚,不用多想,他便是主角,唯一的主角,一切生死均在他一念之间。可现在他的处境却与曾经截然不同,他好不容易习惯了那些吵吵嚷嚷的帐友,如今又上了战场,耳边充斥着乱七八糟的声音,扰他心中不得安宁。
那当然不是害怕、不是窘迫,而是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感觉,就像是……
就像是习惯了独行于深夜的人,突然被推挤进热闹的集市,猝不及防却又泛起涟漪。此时,他的周围明明全是人,可他却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在这儿,又好像不在这儿……
忽然,三十七号有些躁动,兴许是被这战争的氛围带的。虞踶令将手放于它脖颈上,似是在安抚它。
不过,它可没那么容易平静下来……
最初的两日,枳军如潮水般昼夜不停地攻击东墙,尸体堆积如山,城墙也被撞得全是大坑。
守军累得快撑不住了,火铳的弹药、滚石与擂木,也用掉了将近一半。瓮城里留有的四百名后备兵,正悄然调了两百人去东墙支援。
子夜,月隐星稀。
仿佛预示着什么……
铁浮屠的众人伏在沙丘上。
后备队悄无声息地潜行而来,虞踶令警觉地用余光盯住了他们,却发现他们只是来送清水和豆料的。
铁浮屠们悄无声息地喂马、检查鞍鞯,虞踶令自然是其中一员。此时此刻,他的动作与其他骑兵也没什么区别,穿着更是一模一样,可他就如同一滴石蜡,即便与水混在一起,即便看似与水一模一样,也终究融不进去。
虞踶令目光中,是沉静,那是他身为杀手应有的目光。
“六爷,帐长叫你。”一个轻声响起。
“嗯。”虞踶令道,他仿佛已经适应了“六爷”这个愚蠢的称号——若不是别人只会这么叫他,他才不想对着这个称号应声。
此时的黄毛是铁浮屠临时指挥使,他目光如炬,手指一指,只见那是一条补给线,位于敌阵侧后,灯火稀疏。黄毛道:“小六儿,给你个任务!看见那儿了吧?去给我把它烧了!我倒要看看,那群绿鬼没了吃的,要怎么苦苦挣扎?想想就好笑!”黄毛咧了一下嘴,不像是笑容,更像是恨得咬牙切齿。
小六……儿?
有毛病。
虞踶令无语。
“对了,不要恋战,烧了就撤!”黄毛一句叮嘱,倒有些不像他毛毛躁躁的性子。
我好像还没答应吧?虞踶令无奈,想。你怎么就默认了?
“知道了。”虞踶令只得应一声。
“你领队。”黄毛又道,那似乎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
虞踶令眉头一蹙:“嗯?”
怎么又是我?
之前那个什么沙场演武就要我领队,现在怎么还要我领队啊?
“你之前不是在沙场演武出了彩?”黄毛浅浅一笑,“这次再让你出个风头,展现一下你的实力吧!”
虞踶令无奈:我没那么喜欢表现,真谢谢你了……
虞踶令:“好好好。”
事实上,黄毛原本想自己去的,毕竟他非常喜欢表现。
可黄吉叮嘱过他:“你平日不最爱耍滑头?让你去当指挥的官儿,也算是物尽其用了。你又总爱逞强,不要什么事都想着自己去做,多用用身边有用的人,你不是总爱跟人打交道?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军队里的人。
好好干吧!”
当时,黄毛撇了撇嘴,不说话,黄吉给了他当头一棒:“说话啊你。”
黄毛声音拖长,一脸不情愿:“我会派别人去的——才怪!”
“嘿,你个臭小子给我站住!”
……
话说,虞踶令又当上领队了。
应着黄毛的指令——虽然虞踶令也不想,可他只得如此。两百铁骑如同黑色的水流,悄无声息地从沙丘背坡倾泻而下。
马蹄裹了厚布,踩在地上只发出沉闷的声响。
距离敌营侧后一里地,两百铁浮屠骤然加速,却仍是“悄无声息”。
虞踶令伏低身体,马槊平端,周围人的动作与他如出一辙,仿佛一个模子里边刻出来的。
“有敌袭!是骑兵!”
凄厉的警报声划破夜空。
虞踶令想:太迟了。
黑色铁流奔涌而下,虞踶令冲在最前边——他真不想表现的,可没办法,他是领队的。
突然,一个刚从帐篷里钻出来的枳军官冲他袭来。虞踶令直接一记刺刀,将他的胸口洞穿。
而后,寒光闪过,一个手持长矛的士兵头颅飞起。
铁浮屠们势不可挡,长槊如林攒刺,手刀劈砍若风。
简陋的营栅,堆放的粮草车,驮水的牲口,惊慌失措的士兵……这一切,全在重甲铁骑的冲击下,崩溃,燃烧,碎裂。
惨嚎声,马嘶声,兵刃交击的爆响,交织、重叠,嘈杂不息。
火光映照之下,虞踶令眼神依旧冰冷。
“杀手所归,不在山河,而在——擅者之域。”
这是他初入擅者域就知道的,准确来说,他既踏上杀手这条贼船,就再也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包括枳国。
现在的他,不是什么枳国三皇子,而是一个隐藏身份的杀手,为了隐藏身份,他不得不杀掉一些枳国人。
什么爱不爱国的,额,他没有国,只有一个归属地——擅者域,他只要爱“域”就行了。
此时此刻,虞踶令挥刀,劈开一支射来的飞箭,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他又策马撞飞一个试图点燃火油罐的枳兵。
如若不这么做,他现在就被炸飞了。
虞踶令手刀下掠,斩断一匹驮马背上的绳索,那绳索固定着水囊。“哗啦”一下,清水喷涌而出,浇灭了旁边刚刚燃起的火苗。
破坏,是干净利落的破坏。
当敌营深处传来沉重的战鼓声,与密集而带有一丝慌乱的脚步声时,黄毛尖锐的口哨声响起。
对于一个“黄毛”来说,会吹口哨,那是最基本的。
虞踶令毫不犹豫,调转马头。他还记得黄毛让他“不要恋战”。
战马人立而起,前蹄狠狠踏碎一个倒地的辎重箱,随即汇入撤退的黑色洪流,不知所踪……
虞踶令行事果断,他竟然真的将黄毛的话当成了某种指令,而他就如同执行杀手任务般,十分严谨地遵守着。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陈志听闻粮食被毁一事,抱头哀叹。
此时的杨焊清可没功夫安慰陈志,他正为战局焦头烂额,即使他只是一个小官。不过,他从不认为自己是多管闲事。
第五日,东城墙迎来了开战以来最凶猛的冲击。
数架巨型攻城槌被推到城下,那是连夜赶制的,并且覆盖着厚湿牛皮。它们在密集的箭雨与盾牌掩护之下,狠狠撞击着早已不堪重负的城门与墙基。
每一次撞击,都让整段城墙簌簌发抖,且有尘土落下。
“顶住!顶住!”许国守将的声音嘶哑破裂。
瓮城的两百后备队早已填了上去。火铳哑了,滚石擂木耗尽。城墙上短兵相接,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不断有守军或被箭矢射中,或被爬上垛口的枳军砍倒,尸体坠落城下。
城门终于在一阵令人心绞的呻吟后,轰然碎裂。
“城门破了!”绝望的喊声在城头炸开。
枳军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狂吼,仿佛在庆祝他们的“胜利”,他们如潮水般涌向破开的城门之洞,势不可挡。
就在此时,瓮城内传来沉闷而整齐的踏步声。
最后留守瓮城的二百后备队,身披皮甲,手持长枪与大盾,于狭窄的瓮城内,列成数道钢铁屏障。
冲入城门的枳兵猝不及防,迎面撞上如此之多的枪尖,顿时人仰马翻。
而第一批涌入的枳军,瞬间被长枪捅成了筛子。
但可别忘了,枳兵的总人数,恐怖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