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两日快速行军,龙珠很快便到达龙口。
仰面只见一道灰白豁口,如巨山遭刀削斧劈,陡直插天。石壁森森,直上直下,高处雪线以上,隐约挂雪。
那石隙深暗,似能藏风纳物。再往上,便是那灰蒙蒙、压着云深处的峰顶了。
熟识路线的老兵早已知晓,这是通往龙口的路。
而慕容嫦远远望见,便冲徐依幻嘀咕了一声:“这哪里是什么骨蚀关?分明是龙口!”
倘若徐依幻此时还不明白,那便是愚蠢至极:这公主定然是怀疑她是细作。
从最初的戳破枳国身份,到忽然变脸接受,她只当那公主是蠢,却不料那公主才是藏得更深的那个!
她从没有想过要当什么“人才”为许国效力,却也不是什么细作要给枳国报信,她不过是为了留在许军中,尽她右护法的职责守着域主,才略为敷衍地担起了那“人才”的身份。
她既然选择隐瞒身份,就从不怕暴露,她可是在《擅者之域》中威名赫赫的“千面魔女”,略施手段便可逃之夭夭,顺带上慕容嫦也不成问题,至于域主,他武功高强自不需要她操心。
只是她身份一旦完全败露,恐牵连域主。
那她还是老实在许军中呆着吧,万一域主受点小伤,她还能为他补补易容上去的假皮——其实只有面上裹了假皮,肤色改变靠的是“花胶”染色。
现如今,她只得保持与公主这段微妙的关系,她的确不通军事,可为了在军中站稳脚跟,她也可以通军事!
擅者域域训是禁锢,也是指引,每当杀手遇到困境时,总能在其中,寻到破解之法:“杀手之道,无疆无界。
“潜行匿踪,形影俱灭,万物皆可弃。
“刃可指天下人,身可化万国相。
“唯隐于无形,乃为至要,余者皆微尘。
“杀手所归,不在山河,而在——擅者之域。”
这不仅是几道域训,更是《擅者之域》内涵所指。
其表意明确:“杀手这个行当,没有固定的疆域和界限。
“执行任务时潜行匿踪,形迹与踪影都要彻底抹除,世间万物都可以抛弃。
“刀锋可以指向世上任何国家的人,自己也可以伪装成任何国家的人。
“只有将自己彻底隐藏起来,不露丝毫痕迹,这才是最最要紧的事。除此之外,其他一切都如同微小的尘埃般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杀手最终归属的地方,不在于任何具体的山河国土,而只在于——擅者域。”
最值得徐依幻得意的是:那公主最多猜出她是细作,可绝对猜不出,她是擅者域的杀手。
“……姐姐,周姐姐?”
“啊?”徐依幻缓过神来,自从进军营,她面上再无粉黛,只见得明眉皓齿,肤白可人。
慕容嫦拉了拉徐依幻的衣角:“季姐姐让我们快跟上去。”
“哦,好。”徐依幻跟了上去。
主帅驻扎地位于龙口内侧后方二里处的隐蔽高地,可俯瞰整个龙口及两侧山腰,便于观察全局、传递指令,且处于安全区域。
徐依幻、慕容嫦便随季允夕到了那地方。
“哇!”慕容嫦站在那高地上,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
俯瞰山下,灰黑的龙口如同一条巨大的裂缝,深不见底,中心隐约有一条狭小细长的小径,弯弯扭扭,却好在贯通南北。
远远望去,山上积雪,寒风刺骨,不知冬日会是何等景象,定是冷得要死!
再往上看,天边昏黄,如同刚炖出来的鸡汤,浓稠,纯净,诱人,仿佛将整个世界罩上了黄金幕布。
季允夕留下一句:“你们在这好好歇息,我去给他们分配任务了。”便匆匆离去,只在天边留下一抹晃眼的暮山紫。
“这公主还真是孜孜不倦。”徐依幻道。
“周姐姐,”慕容嫦灵动的双眸一转,笑嘻嘻道,“你可要加油哦。”
徐依幻想:这小家伙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身份……
唉,罢了罢了。
“知道了。”徐依幻随口应了一声,望着龙口开裂,一个神秘的计划于她心中萌发……
龙口,阴森森的。
季允夕先是去到缺口两侧高处,神臂火铳营分布在那儿,交叉分布,迟滞敌军效果最佳。
最重要之事便是安置火铳,要紧有三。
一,先辟出丈余平整地,取山石砌半人高矮墙,铳手便跪于墙后,铳口自墙垛间隙探伸而出,既能稳稳瞄准,又借墙体遮护,挡得住前方飞来的流矢碎石;
二,铳身下支起硬木托架,死死稳住铳身,免得开火时后坐力掀得它打滑坠坡,三人一组相隔五尺而立,彼此间留足余地,纵有一铳出了岔子,也不致牵累旁人;
三,身后堆起半人高的沙包抵着斜坡,两侧杂树尽数伐去,既敞亮了视野,又防着滚石暗算,还特意拓出三尺宽的便道,真到了危急时,转身就能顺坡后撤,不致挤塞慌乱。
当然,还有神臂弓的摆放。
忙完之后已到深夜。
季允夕手上已沾上尘土,她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忽明忽暗的油灯光亮之下,她蜡黄的皮肤上多了几道污渍。
如果此时冯魄在她身边的话,定会将她打趣一番,可此时,冯魄应该在骨蚀关和山脉缺口之间寻找隐蔽位置。
低头一瞧,她暮山紫的裙摆上沾上了泥土,喃喃道:“行军太急都忘了换裙子,明日不穿了。
以后,估计都不会再穿了,除非,战赢。”
眼前灰蒙蒙一片,就算有油灯也照不太亮,季允夕摸着黑走在崎岖的山路上,脚边偶有石子滑落。
“沙沙”声,竟有阴森恐怖之气。
寒风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又来,又去,循环往复永不停息。
有教头要送她,季允夕:“不用,你也快回去歇息吧。”
终于到了龙口内侧后方二里处的隐蔽高地,那里有两座营帐,一座是徐依幻与慕容嫦的,另一座是季允夕的。
季允夕进了那营帐,将油灯放在桌上,那营帐被点亮,而隔壁那间营帐早已熄灯。
良久,季允夕那营帐也熄灯了。
她刚又统筹了军务。
第二日黎明,季允夕起了床,她睡不着。
山顶及缺口两侧隐蔽处,震天雷炮军三百人分布在那儿,季允夕一袭紫衣——并非是暮山紫马面裙,而只是一紫衣配灰黑裤,却仍显得她身姿挺拔,英姿飒爽。
他们要待枳军进入预定位置,负责投掷震天雷和撬动山顶预计的巨石。
季允夕几番视察又调整,在这个节骨眼上,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标记那块石头,撬得动吗?”季允夕指着一处地方。
见那人抓耳挠腮,季允夕指着另一块巨石:“换成那个地方。”
下午,季允夕又出现在缺口内侧山林,义社死士五百人埋伏在那儿,他们要待枳军被分割后,迅速出击斩杀敌军前队将领。
缺口内侧即山脉朝北那一侧,而枳国进军方向是从南向北。
又到了傍晚,时间过得总是如此飞快,转瞬即逝,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季允夕走得太急,差点儿从山上摔下去,幸得她站稳了脚跟。
但见步兵一千五百人,分守缺口两侧与里头,顺着山势垒起土墙、挖好壕沟。
再借着山势遮掩,把土墙、壕沟一半埋在坡后、藏在零星灌木丛边,只露半截和周遭沙石草木混在一处。故意留些散乱土石,看着像还没弄完的模样。
这样枳军远远瞧见,只当作是寻常的守御工事,看不出是设了埋伏,便不会起疑。
又一个黎明。
季允夕睡得愈发不安起来,因为今夜比昨夜,离战争更近了一日。
她隐隐感觉,隔壁那营帐有动静。
她起身,忽感一阵头晕目眩,可能是常常深夜无法入眠的缘故。
披上一件单薄的披风,季允夕出了营帐,只隐隐见着,隔壁那营帐的确亮了灯。
此时,天只是不那么漆黑,却见不着天边的白光,估计很快就要天亮了。
季允夕敲了敲帘子。
传来徐依幻的声音:“谁?”
季允夕:“是我。”
徐依幻语气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进来吧。”
季允夕推帘而入,伴随着她进入的还有一股寒风,将油灯上的光吹得一暗一明。
只见眼前女子一双明眸泛着一缕精光,背挺得笔直,指尖捏着木杆毛笔行云流水,没有过多言语。
季允夕轻步上前一瞧,但见案上一张空白图纸被标上了圈圈点点,中心一道裂口似的图案。
季允夕闪过唯一一念头:要投给枳国的?
那为何准我前来看?是将计就计,还是故作姿态?
季允夕眸中沉静,坐在一旁,没有言语,毕竟贤才专注军事,她身为公主怎能打扰?
慕容嫦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她本身就对军事毫无兴趣。
而且周姐姐又没有叫她。
只见那图纸上标的处处,分明都是季允夕前两日去过的地方。
很反常啊。
季允夕想。
这周五的态度好像与平日不一样啊?之前进她营帐,她不是在跳舞,就是在看倒书,说她关心军事,季允夕可不相信。
罢了,她演,我也演,看谁先露出马脚!
季允夕微微一笑:“周爱卿观察得很仔细啊,看来是下了不少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