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一路游玩,奢靡成性,众人还是快要接近枳国军营了。
王草是最不愿意入军营的人,军营里边,不能游山玩水,也没有美酿佳肴,最主要的是,见不着几个美人。
至于虞弓,他身为太子,自是有他的使命,不过他从未想当太子,也不想承担使命,入军营对于他来说,只是可有可无的事情。
未到军营,却见被强征入伍的平民们,似风中残叶般,在士卒的押解下,朝着军营艰难行进。
队伍如长蛇般蜿蜒于崎岖小径,不见起始,亦不见终末。
众人蓬头垢面,衣衫破旧不堪,粗麻绳紧紧捆缚着他们,双手反绑于身后,勒痕处红肿一片,甚至渗出丝丝血迹。
众人神情麻木,眼眸中满是恐惧与绝望,恰似待宰的羔羊。
道路两旁,骑着高头大马的士卒来回巡视。
马儿身披铁甲,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马蹄扬起阵阵尘土。
士卒们面容冷峻,眼神高傲又带着鄙视,手中的长鞭不时挥下,抽打在那些脚步迟缓的平民身上,嘴里厉声呵斥:“磨蹭什么!再敢拖延,休怪军法无情!”
离军营不远处,是一片荒芜的草地,杂草肆意生长,其间还散落着几具白骨,不知是何人留下的残骸,令人见之胆寒。
平民们路过此处,皆忍不住打个寒颤,匆匆瞥上一眼后,便急忙移开目光,心中的恐惧愈发浓烈。
远远望去,军营中军旗猎猎作响,士兵们操练的呼喊声、兵器碰撞的铿锵声,声声入耳。
那声音仿佛是沉重的枷锁,让这些即将踏入军营的平民们双腿发软,几欲瘫倒。
一些人抑制不住内心的害怕,低声啜泣起来,但又不敢哭出太大声响,生怕招来士卒的打骂。
天空中,几只乌鸦“呱呱”叫着,在众人头顶盘旋,似是在为他们的命运哀嚎。
一阵寒风吹过,众人衣衫单薄,忍不住瑟瑟发抖,踏入枳国军营,仿若身陷囹圄之地。
只见高墙巍峨森然,砖石斑驳,岁月刻下道道疮痕,墙头碎玉闪烁,似鬼眸窥伺,令欲逃者望而却步。
压抑的氛围似乎并没有影响到王草,他正紧紧闭着帘子,怀中搂着娇羞的小妾,时不时哄他开心。
最后一辆马车里,陈志与杨焊清耳边尽是平民的啜泣声,整整一路,整整一路!全是这样的声音!
如同鬼手般挠着人的心,让陈志与杨焊清坐立难安。
陈志紧握着拳头,指尖差点儿刺进肉里去,他的双眼通红,满是悲愤与无奈。
杨焊清却显得异常平静。
“平民百姓何其无辜,竟遭此劫难。”陈志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杨焊清长叹一声,道:“是啊,本应是保家卫国的大军,如今却强征无辜百姓,这与那匪盗何异?”
马车颠簸着,啜泣声仍不绝于耳,似一把把利刃,割着他们的心。
突然,马车猛地一顿,两人因惯性往前一倾,紧接着,外面传来一阵叫骂声和皮鞭抽打之声。
“都给老子闭嘴!再哭,老子把你们扔去喂狗!”一名士卒恶狠狠地吼道。
“军爷,求求您,我家中还有老母和妻儿,我不想去当兵啊……”一少年之声带着哭腔哀求道。
“少废话,进了军营,生死由不得你!”士卒的声音愈发凶狠,伴随着又是几下皮鞭抽打。
陈志与杨焊清对视一眼,眼中满是怒火。
陈志猛地站起身,就要掀开车帘出去理论,却被杨焊清一把拉住。
“陈兄,不可冲动!我们此刻势单力薄,出去非但救不了他们,还可能把自己搭进去。”杨焊清急切地说道。
陈志强忍着怒气,缓缓坐下,双手抱头,痛苦地说道:“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这些无辜之人被送入那苦海?我们自幼读那圣贤书,却眼睁睁看着平民百姓受苦受难,究竟有何用……”
只听第一辆马车的车夫张口大声喊道:“快点让开!这可是太子的马车,误了太子的时间,你们担当得起吗?”
那士卒立马变了脸色,踹了那些平民一脚,那些平民瞬间不敢动弹。
士卒立马行礼:“参见太子殿下,小人这就将他们带走,不脏了太子殿下的眼。”
车夫:“快滚快滚。”
马车又行驶起来,趟过地上的脏水,留下一道道车辙,那些脏水会浸入平民的鞋子,可全然与马车里的人无关。
一将领听闻:有一群权贵之人进营。便立马相迎,见到王大奋一行人的马车,将领满脸堆笑,恭敬地冲马车的帘子道:“王大人,您大驾光临,实在是使军营蓬荜生辉啊!”
车夫立马道:“太子殿下在此,还不快快参见?”
那将领愣了一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口中大喊:“参见太子殿下!”
马车内传出虞弓之声:“免礼。”
将领便惶惶站起:“殿下,我为您引路。”
马车奔驰,很快,来到主帅大帐前边,其帐高两丈,深玄色外表,边缘缝有赤色滚边,帐角各悬铜铃一枚,风一起,五音相和。
帐前立两面五方旗,旗杆顶端雕有白虎纹,鎏金于阳光下耀眼夺目。
马车停下,将领提示:“殿下,到了。”
下人便立马将帘子掀开,虞弓下了马车,瞥了一眼营帐的外形,悠闲地走了进去,下人跟在其后。
随后,又来到了一朱褐色营帐前,其帐高丈六,以褐色牛皮为底,帐顶覆有朱红毡布,四角立着绘彩木杆,杆头雕莲瓣纹。
很显然,这是王大奋之帐,王大奋下了马车之后,王草搂着小妾也慢悠悠下了马车。
将领连忙作揖行礼,之后便问道:“王大人,后边这辆马车里坐的是……”
王大奋高高仰着头,一笑:“是二位贤才,堪当重任。”
将领立马冲两位贤才的马车低头哈腰:“二位贤才,这边请。”
陈志与杨焊清虽震惊,却也只是道了一声:“谢过少将。”
少许,面前其帐高丈二,表面乃天青色细布,帐檐微翘如飞鸟展翅,四角系着青丝带,风过轻飘。
陈志与杨焊清下了马车,与将领行礼,而后将领将素色青纱帘撩开,让两人进帐。
其素色青纱帘上绘竹林画,尽显风雅。
两人还有些不适应,连忙进了营帐,帐内青碧,有碧玉珊瑚,帐中设沙盘、算筹,墙上挂《舆地图》。
将领殷勤问道:“二位贤才还有何吩咐?”
陈志与杨焊清对视一眼,回答道:“去营中士兵操练之处看看吧。”
杨焊清立马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将领便回答:“奔波劳累,两位贤才刷洗之后换好衣裳,末将在帘外等候您二人。”
陈志刚想立马走出帐去,听这话,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裳:又旧又脏,灰不溜秋的,若不是王大奋说他们是贤才,他们肯定又要被当成下人了。
杨焊清冲帐外道:“那便如此吧,谢过少将!”
陈志与杨焊清一下子便看见放在床头的两件衣裳,是青衿儒甲,两人走近,见其以细绢为料,陈志小心捥袖伸手抚摸,面露笑容:“真好。”
两人很快换上,其身上青衿襕衫,领缘绣玄色云纹边,袖阔二尺而于腕口束以竹扣,行时风动若举云霓。
其腰系鹿皮蹀躞带,悬火镰、算筹袋与刻卦纹铜哨,足踏乌皮长靿靴,靴筒隐绣北斗七星,踏沙无痕。
陈志对着身上的衣裳赞不绝口,而杨焊清却只是随意打量了一番,道:“出去看看吧。”
陈志眼睛还是离不开身上的衣裳,回答道:“好好……”他一直低着头,抚摸身上的细绢,仿佛在抚摸着什么稀世珍宝。
直到出了营帐,陈志才抬头,此时的他,将头高高抬起——身为贤才,他本该如此,也早该如此了。
杨焊清保持着往日的平静,拍拍肩头的灰尘——虽然他肩头没有灰尘,不过他喜欢这个动作。
将领见他们这般装扮,更加殷勤了,满脸堆着笑容:“二位贤才,这边请。”
两人也不再对着这将领行礼感谢,跟着正领路的他,踱步走了去。
走了不久,忽得腐臭扑鼻,陈志见地上污水一滩,连忙于离污水一丈远处停了下来,看着脚上乌亮的长靿靴,他怎么都迈不出步子。
只见远处是士兵营帐,破旧不堪,布面补丁层叠,于风中瑟缩颤抖,帐间小径,逼仄着泥泞,污水横流,腐臭弥漫,令人作呕。
将领立马就明白了,指着另一条路:“这条路干净的多,二位贤才请往这边走,免得脏了二位的鞋。”
陈志立马撇开目光,换了路线:“好,带路吧。”
“好嘞。”将领殷勤答应。
杨焊清的视线却停在那滩污水之上,少许,他跟上陈志走了另一条路,那条路干净且没有腐臭,许是高官贵族常走之路。
但见校场之上,那气氛凝重如铅。
将官挥鞭怒喝,他手中皮鞭破空之声与士卒痛呼之声交织在一起,声声刺耳。
士卒动作僵硬,目无光泽,一看便知是心灰意冷,因久遭压迫,对操演之事并无半分热忱。
陈志三人走的这条路离校场较远,士兵操练的身影有些看不清楚,许是怕士兵身上的汗臭味熏到了高官显贵们。
良久,三人来到士兵膳堂之外,远远就被异味扑鼻,三人连忙绕开。
陈志时不时低头打量和整理身上的衣裳,生怕它有褶皱或者弄脏了,自己会心疼的。
至于杨焊清,他常常用指尖扫一扫肩头的灰尘——即使他的肩头并无灰尘。
将领不改他面上殷勤的笑容,笑嘻嘻的冲两人介绍:“那里是士卒膳堂,不过两位贤才千万不用担心,您们用膳的是其他膳堂,绝不会与这些士卒混为一谈。”
陈志两人逛着逛着累了,便回到营帐之中,那将领早就吩咐下厨为他们准备吃食。
少许,帐中帅案摆上了缕肉羹,鹿肉丝混着蟹黄、松子仁炖成琥珀色浓汤,每碗上面还点缀着小如指甲盖的珍珠米团;
还有那蝉花蒸蟹,将青壳膏蟹堆成小塔,每个蟹盖里都填满了菌丝和碎金箔,下面垫着带露水的荷花瓣;
金齑玉脍是薄如纸片的鲫鱼生,配着姜末和醋腌的酱汁,旁边还放着糖霜腌的杨梅干;
羊羔酒在银丝炭炉上温着,琥珀色的酒液飘着桂花,暖香混着帐外的风沙味。
两人愣住了,陈志看了看眼前美食,又望向那将领:“这……”
将领连忙问道:“可是菜系不合胃口?”
陈志回答道:“不是。”
将领殷勤疑惑问道:“那是……”
陈志挥挥手:“算了,你为我们领路也辛苦了,快做你自己的事情去吧。”
那将领便连忙出了去。
陈志与杨焊清看着桌上的美食,陷入了沉思,少许,陈志举筷夹起了一片鲫鱼生,凝视了一番,小心送入口中,却感入口即化,甚是美味。
杨焊清问:“如何呢?”
陈志似乎已然被这美味打动:“甚是美味,杨兄,你……尝尝?”
虽说那日夜游不夜城,两人已在酒楼见过此等珍馐,可这回与上一回截然不同,这回,这等珍馐只因他们而出现在这里。
杨焊清便夹了一块,送入口中,陈志连忙问:“你认为如何呢?”
杨焊清微微笑了一下:“甚好。”
半月后,军中来了一位公公,举着一份诏书,来到陈志与杨焊清面前,二人连忙接旨。
公公口中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天下治乱,系于贤才;军旅安危,资乎良辅。
今有金榜十一名杨焊清、金榜二十三名陈志,素怀经纶之志,胸藏韬略之谋。据太师王大奋累疏举荐,称二卿‘才堪治世,智可安邦,虽管乐再生,不过如是’。
朕详览其行状,考校其策论,果见器识宏远,谋虑精详,诚社稷之桢干、军旅之羽翼也。
兹特诏命:
杨焊清授枢密院编修官,加武德郎衔,职掌军机参赞,协理营阵规划;
陈志授转运司判官,加宣教郎衔,职掌兵备调度,兼理粮饷筹谋。
二卿宜共佐枢府,整饬戎伍,务使军威远振,边圉永宁。朕当视功行赏,不吝爵禄。
王大奋荐贤有功,着赐银百两、绢二十匹,以彰其忠。
故兹诏示,咸使闻知。
忠贤十九年五月朔日。”
陈志与杨焊清谢主隆恩之后,陈志连忙接下了诏书,小心翼翼地将它紧紧握在手心。
杨焊清想:王大奋累疏举荐?他究竟起的什么心思?当初将我二人贬为弼马温,现在却抬举一番,是何用意?
太监提点道:“二位深受皇上赞许,日后一心为君,必能步步高升。”
陈志立马应下来:“谢公公提点,草……下官定当竭尽全力,不让皇上与公公失望。”
太监欣慰地点了点头。
杨焊清一直低着头脑中思索着,他不信王大奋会如此善良,这背后,定当隐藏着更大的阴谋。
而陈志乐呵的跟个傻子一样,全然将之前马厩受辱之事抛之脑后,眼中只剩下金灿灿的诏书。
杨焊清叫了两声“陈兄”,但陈志并未理会他,他想:真是没救了。
杨焊清身为枢密院编修官,需要的《武经总要》、《边防图》、《舆地图》、阵图木牌\/沙盘、《将官资历簿》等,在他们进营帐的第一日,便已经准备好了。
而陈志身为经略司参议官,所需“宣头”、《军器簿》、“给券”、烽燧密码本等也早待在了营帐之中。
只要皇上下了诏书,授予他们官职,这些东西便属于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