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许枳之战结束之后,枳官们是最早逃离枳国的,他们有粮食,有地图,并且于山炸之时处于安全之处,想要逃跑是最为便利的,而那个时候,他们也最为团结。
陈志曾是逃跑队伍中的一员,逃亡之路上无人敢多生事端,那个王大奋也不在队伍之中——据说是被炸死了。
一路上倒也没遇见什么难事,无非就是来时那些关于“水”之类的问题,他早已知晓应对之法,那还是杨焊清在时告知于他的。
陈志时常会感到恐慌:杨兄不在,遇到更加险峻的情况可怎么办啊?
据说杨兄也丧命了……
夫人,我好想你。
陈志将婉娘绣的那桑皮平安符紧紧贴在胸口,又想:夫人,我们马上就可以会面了!
穿行沙漠需要耗费十余日,陈志好不容易赶回京城,沿途便听闻:“南薰门外,有位夫人一直在等她那丈夫呢。据说一等就是一整日呢。据说她那丈夫在军队里当官呢。她那丈夫好像……姓陈!”
姓陈。
陈志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
他真想告诉那些嚼舌根的妇人:那是我夫人!
不过比起这个,他更想做的事情,是赶紧回去,争取快些见到夫人。
虽说此时的陈志已然邋里邋遢,头发乱成一团不说,衣裳也脏兮兮的。
他穿着的,是他最开始穿的那件灰色衣裳,至于那青衿襕衫,鹿皮蹀躞带,乌皮长靿靴,还有悬火镰、算筹袋与刻卦纹铜哨,全在他背上那大大的包袱之中。
他绝不允许他的官服在被夫人看见之前弄脏。他只是想向夫人证明,他一定能让夫人过上好日子。
他与夫人久别重逢,是于南薰门外。
夫人站在那儿,站在不起眼的角落,可陈志一眼便看见了她。
她梳着简单利落的朝天髻,而只用一支素簪固定。她上身着浅藕色窄袖短襦,下身着深灰色两片裙,腰间系一浅褐色棉麻腰带,打着个简单的蝴蝶结。
他一眼就可以在人群中认出夫人,可他没有着急上前,而是寻了个隐蔽之处,将脏兮兮的衣裳换下,而换上那一整套他从小便心心念念的官服。
青衿襕衫,鹿皮蹀躞带,乌皮长靿靴,听着就气派;至于那悬火镰、算筹袋与刻卦纹铜哨,系于腰间,走路之时发出清脆的铜响。
这就是当官的感觉吧,虽然陈志只是一个芝麻大点的小官,但至少不是任人宰割的平民。
很快,人群之中,一个青色官服的家伙出现了,他身上的官服一尘不染,完全不像是打了败仗之后的样子。
老远,柳婉娘便瞧见了那个家伙,可看不清脸。
直到他走近了些,她才猛然发现:那是,她的夫君!
她的身边,有人议论纷纷,一个女子:“你瞧,那男子可真体面,长得体面,最主要的是,穿得也体面!”
“哪位娘子嫁给他呀,那定是修了八辈子得来的好福气!”一妇人道。
那女子又望向柳婉娘,语气有些怪异:“你不是说,你夫君也是个官吗?你等了这么多日,也不见他来找你啊。”
“他当然会来。”柳婉娘面上的笑容已压不住了。
“那你觉得,是你夫君更体面,还是那位官员更体面?”女子问。
“他就是我夫君。”柳婉娘上扬着嘴角,向前迈步,步伐轻快。
而陈志原本还端着官员的架子,见夫人朝他而来,他忽然一个箭步冲上去。
柳婉娘有些许震惊:这个家伙不会要在大庭广众之下……!
但她没有丝毫避让,反倒张开双臂迎上去。
果然,如柳婉娘预料的那样,陈志一把将她抱起,再向上举了举。
柳婉娘紧紧搂住了陈志的脖子,将头深深埋进他的脖颈:“我终于见到你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念你?”
“我也很想你,夫人。”陈志紧紧抱着她。
两人这般抱了很久。
直到陈志将夫人放了下来,紧紧握住她的手,承诺:“贤妻扶我青云志,我还贤妻万两金。”
夫人回应:“贤妻不要万两金,只要君行能平安。”
而后陈志才得知:杨兄已经回来了。
至于那暖冬雅集,已是陈志归家好几日后才有的事了。
而枳国普通士兵那边,他们于许国落荒而逃,穿过重重沙漠,又回到枳国。
知道路的,强壮些的便踩着官员们的尾巴逃回了枳国,至于那些运气不好的,有的甚至死在半路上,不过只要是成功逃出了许国的,便大多都逃回了枳国。
那些费尽全力逃回枳国的士兵,没有像战开前那般被绑着双手、串成一串,而是成了无比自由之人。毕竟那些官员早就舍弃他们,自顾自逃走了。
枳兵们脸上洋溢着笑容,跟许国士兵如出一辙,枳国虽败了,可他们不在乎,他们只知道,战争,终于停歇了。
他们各回各家,其余便什么都不在意了,毕竟于他们而言,能苟活到现在便已是万幸。
只是如若于途中遇到狗,便一定要冲上去将它暴打一顿,其原因,可想而知。
还记得枳国的平头百姓们被抓入军营途中,那些士卒趾高气昂,他们跟几条恶犬为伴,便以为自己很了不得了。
那些恶犬吃人的肉,喝人的血,谁倒了便要冲着谁扑上去,一通乱啃,可将被抓去充军的百姓吓了个不轻。
不过那些都过去了,至少枳兵们这么庆幸。
而边疆,枳军军营的残骸正于寒风中被吞噬。
陈志逃回枳国途中,曾经过那里,那时他稍稍驻足,回忆着原先他与杨兄于军营之中被封官的场景,那是他“梦开始的地方”。
他还深刻记得,封官之时太监的那句话:“据太师王大奋累疏举荐……”
后来,杨焊清对他说:“或许,王大奋让你坐上这官位,就是为了让你替他背锅挡箭呢?”
陈志心中暗暗担忧:王大奋死了,那他曾经贪墨的事儿……不可能怪罪到我头上来吧?他都已经死了……
这个锅我可不替他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