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许,柴房外一阵躁动。
季允夕透过窗户看去,远处有明火靠近,举着火把的是绿衣士兵,也就是枳兵,他们簇拥着一队队马车进入后院,将粮车安置好便只余下守卫。
片刻,两人一直蹲守在那儿,虞踶令忍不住问了一句:“什么时候行动?”
“嘘,等待时机。”季允夕将声音压得很低,目光一直留在窗户的方向。柴房内很昏暗,外边的枳兵即使向窗内看,也看不到他俩。
虞踶令沉默,他等得有些不耐烦。
季允夕递给他一根竹刺:“待会儿有用。”
终于,更鼓四响,打破了宁静。
守卫的士兵松懈了下来,打着哈欠冲客栈走去,他们要与另一批守卫换岗。这是一个大好的时机,也是季允夕一直在等待的。
季允夕对虞踶令道:“我们同时行动,你快去。”
虞踶令点了点头,提着刀去了。
季允夕从衣襟中掏出麻绳和两个两端用木塞封严并涂蜡的短竹筒,一个系红绳,一个系绿绳。
她先是找到柴房内一堆储存的马粪,多是多,就是味有点大,她将一堆干草铺在上面,用刀背敲开系红绳的短竹筒,里边是一个火折子。
很快,柴房里烟雾缭绕,但火势较小,季允夕从窗户逃了出去。
这里的烟雾很快引起了众枳兵的注意,不过片刻,客栈之中乱作一团,客人奔逃、守卫慌乱,枳兵迅速赶往后院,却瞬间被烟雾迷了双眼。
在客栈高处的枳兵将领已然看到,着火的是柴房而并非粮食,可他们不得不去救火,毕竟火势蔓延,粮食被烧着是迟早的事。
此时,虞踶令选了两匹离枳兵近的驮马,割断它俩缰绳,用竹刺对准马屁股,一马来了一下。
惊马嘶鸣、蹦跳,其他马儿也开始惊慌。好几名枳兵在不经意间就被马儿撞飞,场面一度陷入混乱。
虞踶令大喊:“许军劫粮!”再敲响从客栈偷的铜锣,仿佛有大军袭击。
季允夕绕后劈开粮囤底部,粮食“哗啦啦”如瀑布般倾泻而出。她又敲开那系红绳的短竹筒,里边是桐油。
她将桐油泼洒在粮食上,这样一来,粮食便无法食用。
虽说她也可以再将粮食点燃,但这样一来便会暴露目标,引起枳兵的注意,所以她只需泼洒桐油,再争取足够的时间让粮食全部撒出来就行了。
虞踶令又是大喊又是敲锣,一下便引起了枳兵的注意,只是枳兵做梦都想不到,竟是同一个人在做这两件事。
他撕了一块布条蒙在面上,提着刀便到枳兵中央。雾很大,起初没有枳兵注意到他,直到他一刀斩下一枳兵的头颅。
那头颅滚啊滚滚啊滚……
“啊!”一枳兵踩到什么绊了一跤,回头一看,竟然是一个头颅!
虞踶令一刀便捅死了他,可他刚才那一声尖叫已经引起了诸多枳兵的注意,顿时,整个客栈包括后院全部乱成了一锅粥,这是季允夕想看到的场景。
无数刀锋指向了虞踶令这边,他丝毫不慌张,这般场景,他身为杀手时不知面对过多少次,况且此时是黑夜又有迷雾做掩护,他忽然嘴角上扬了一下。
虞踶令主动出击,一个旋步带着刀尖擦过无数刀锋,这下,不知多少枳兵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可枳兵看不清楚,只得将刀挡在自己面前缓步前行。
虞踶令不断猛烈出击,他跟这些没脑子的枳兵可不一样,他是擅者域域主,是数一数二的杀手,为了面对各种各样的危险,他做过无数次训练,包括在迷雾中攻击对手。不靠看,而靠听。
此时,为了扩大混乱、延缓救火,季允夕不断推倒水缸、砸毁粮车轮轴,点燃晾在后院的衣物……
破裂声,毁坏声,燃火声,噼里啪啦如同炮仗般在枳兵心中炸开,他们心跳如擂鼓,似乎下一秒就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虞踶令忽然生出了什么坏心思,他同时袭击两名枳兵,再瞬间隐入迷雾,那两名枳兵竟然将对方当成敌人互殴起来。
虞踶令以一敌十根本不在话下,况且这些枳兵如同蠢猪一般,连自己人也分不清。
若不是昨夜他不想被两万人围攻,杀了那个杨焊清也不过是小菜一碟。
虞踶令如同一道游走的风,在人影缝隙里穿梭。
他身法灵活,旋步飞转,他不与哪个枳兵正面相搏,只在对方转身的刹那推一把,或是在两人靠近时轻拨一下,便引得刀光剑影尽数落在同伴身上。
雾里看不清招式,只听得兵刃相撞的火星噼啪炸开,混着痛骂、惊喊和自相践踏的闷响,竟真像两伙人在混战。
仿佛虞踶令一个人,便抵过千军万马。
待粮食洒漏得差不多了,季虞两人便分头逃离,虽说虞踶令还没玩够。
虞踶令将枳兵引至死胡同,那胡同里边挂了个梯子,就是那种两绳子捆几木板的梯子,他上了去,随后将梯子割断,瞬间没入黑暗。
而由于虞踶令引开了追兵,季允夕毫无压力地逃了出去。
最终,两人于最初那老宅偏院会合,此时,他们的夜行衣已经干了。
姑娘坐在火旁,火舌跳动映得她面颊红润,她站起身来,眼神中不舍:“你们要走了?”
“换好衣裳便走。”季允夕回答,没有多余的表情。
“好,那我去给你们放哨。”姑娘起身。
“保重自身。”季允夕道。
姑娘顿了顿,冲着她一笑,回应了一句:“你们也是!”
季允夕也回笑了一下,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待姑娘离去,季允夕指了指屋内:“去换衣裳吧,像上次那样就行。”
“好。”虞踶令吐了一个含糊的字眼,便照做了。
这回夜袭很顺利,顺利到让季允夕认为有些不寻常。
之前几番波折,季允夕对杨焊清这个变数也有少许了解,他难道猜不到她会偷袭粮队?还是说,这一步也在他的计划之内?
总之,季允夕不能坐以待毙,她必须去夜袭,可夜袭是一步险棋,不在于夜袭本身,而在于它对整个战局的影响。它可能会使战争提前,也可能会扭转乾坤,但关键就在于,杨焊清下一步会怎么走?季允夕便有些料想不到了。
她换好衣裳,没有多想便转身,只见虞踶令还没有换好,仍然背肌。
她立马转回去,目光中多了一丝躁动,想:我真不是故意的。
她又忍不住回头瞄了两眼,想:好标致的身材……
咳,我只是想看看他换好了没而已。
她心里很乱……当然是因为战局啊,不然还能是什么?
“我好了。”身后传来虞踶令的声音。
季允夕缓过神来,若无其事地转身,道了一声:“走吧。”
夜风拂过脸颊,月光划过下颚,静谧的空气也似乎变得浮躁。
“我们再进那口井不是还会湿吗?”虞踶令问,此时两人已换上夜行衣。
“你一直跟着我便是了,”季允夕开口,有一种很平静的感觉,留下轻飘飘一句,“少问。”
两人进入了马厩里那个口,顺着梯子而下,又进入那个通道,一切都与上回一样,直到那口井底,虞踶令惊奇地发现:井底的水没了。
虞踶令抬头仰望井口,两人如同井底之蛙一般。他刚要开口询问怎么上去,却回想起她的话,闭了嘴。
季允夕蹲下,在井底摸了一圈,终于摸到了一个突出的机关旋柄,她双手环住它,用力一转,不动。
她单膝跪下,将手心的汗擦干,重新握住那旋柄,使尽浑身力气将它转动,她手臂上青筋暴起,似乎可以一拳锤爆人的脑袋。
虞踶令想:她平时还是太收敛了……
终于,井口传来机关打开的声音,落下一条绳子,绳子的另一头卡在机关里。
季允夕握住绳子,用力一拽便发现极其牢固,她想:这破机关还有点门道!
“我先上去。”季允夕道,似乎带有一丝怨气。
“好。”虞踶令老实应下。
很快,两人上了去。
季允夕开口刚要说什么,却又道:“你捂上耳朵。”
虞踶令照做,实则捂不捂都一个样。
“喵,喵喵,喵喵喵!”季允夕传递着暗号。
墙那头:“喵喵喵。”
季允夕笑想:来的时候也不见有回应啊。
“走。”季允夕拍了他一下。
虞踶令跟上。
龙口内侧后方二里处的隐蔽高地,季允夕提醒了一句:“夜行衣留下。”
虞踶令应了一声:“嗯。”
少许,虞踶令换好衣裳,便打算离去,只听身后传来:“回去的路上,保重。”
虞踶令一听到这种话便接不上来,仿佛嗓子眼卡着什么东西,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的脚步没有因此而停顿,脑海里却反复回响着这句话。
“保重”这个词,除了在她口中听到过,便是他身为太子时,总有宫人对他道什么“保重龙体”,也不知几分真心几分假意,他从不理会这些。
但在季允夕口中听到,却有一种梗塞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