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允夕没有立马回到营帐,而是去了陆傲君那边,与黄吉不同的是,陆傲君早已熄了灯。
季允夕悄摸着将帘子掀开一条细缝,小声唤道:“师傅。”
“师傅?”季允夕见陆傲君没有回应,又唤了一声,凭她对陆傲君的了解,陆傲君大概只是懒得回应。
“做什么?”陆傲君没有睁眼,语气平静又带着被吵醒的朦胧,仿佛她刚才睡得正熟,她自然地翻了一个身。
“我想去枳军后方捣鬼,我不在的时候,你代理一下主帅哈。”季允夕轻描淡写地道。
“你又捣什么鬼?”陆傲君开口,又接着道,“罢了罢了,你去吧,别打扰我睡觉。”
“好嘞。”季允夕轻轻放下帘子,她没有过多解释。好歹十年师徒,陆傲君用脚趾都能猜出她想做什么。
“别太浮躁。”季允夕身后又传来陆傲君的声音,隔着营帐变成模糊的音线。
季允夕有些不知其意,愣了一愣,继续向前走去。
事不宜迟,她必须今夜就出发。
空地上,季允夕竟迎面撞见了周……
“周六?你怎么在这?”季允夕皱了皱眉头,纳闷:我应该没有叫他来吧?
“我……来找你。”虞踶令张口便胡诌起来。
殊不知,他刚才是来找徐依幻的,当然也没什么事,就是处理一下他有一点划伤的假脸,虽说伤口在他自己脸上愈合了,可那张假皮是不会自行愈合的。
“你找我有事儿?”季允夕问。
虞踶令欲言又止,迟迟编不出借口。
季允夕以为他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说不出口,实则,他只是没招了。
“你……”季允夕嘴角抽了一抽,她的尾音拉得很长很长,仿佛要被秋风裹入龙口的深渊。她并不打算给他一个台阶下,她隐隐感觉,这一回离他露出马脚不远了。
却不料还真被他找着了一个理由!
虞踶令从手心拽出了什么,太暗了看不清楚,只隐隐约约见其是一条丝线。
“这是……什么?”季允夕用鄙夷的眼神看向他,只见他没有看自己,而是垂眸望着那丝线。
“你来就是为了给我这个?”季允夕见他没有言语,便又问。
“对。”虞踶令回答,声音短促。
真是荒谬!季允夕想,扯死了!
你说你大半夜来找我,就是为了给我这玩意儿?
“你这么晚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季允夕看了看那丝线,又看了看他。
“是……”
荒谬!
虞踶令又开口,咬了咬牙关:“……也不是。”
“啊?”季允夕懵了,想:这家伙瞎扯什么呢?不会脑子坏了吧。
虞踶令忽然望向她眼眸,竟露出几分迫切之情:“其实我……”
季允夕瞪大了双眼,身子向后倾斜了半分,后脑勺都麻了:他他他他他不会要说……
虞踶令忽然单膝跪地。
季允夕面对这一通骚操作都没反应过来,不忍直视:“不是你等等等……”
“自请领兵突袭枳军遣粮队,还望主帅成全。”
“啊?”季允夕才缓过神来,想:原来只是自请领兵啊……
不是,你要领兵?
季允夕顿了一顿,她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道:“你……先起来吧。”
虞踶令抬眸,季允夕尴尬回避。
“呃……”季允夕向侧边走了几步去,边走边道,“是这样的,就是……其实吧,我并不打算让人领队去突袭枳军遣粮队。”
虞踶令心头一松:乱说的,幸好不打算。
“你……真想去?”季允夕背对着他,试探一问。
虞踶令肯定得顺着他之前的话,反正她又不这么打算,他便“嗯”了一声。
“那……”季允夕想了一想,回头看了他一眼,但其实在夜色中只能看清人的轮廓,“我带你去?”
虞踶令愣了愣,心想:不必勉强,其实我也不想去。
“啊?”虞踶令疑惑。
“我原本打算一个人去的,你若是想去,那便一起?”季允夕又问。
虞踶令闻之,只得勉强答应:“好啊。”
“我那有夜行衣。”季允夕转身走向营帐,“我有三件,最大的那件你应该穿得了。”
“好。”虞踶令答。
“今夜便出发,我先换,待会儿叫你。”季允夕进了营帐。
虞踶令于原地等候。
少许,二人皆换好夜行衣,季允夕一口吹灭油灯,四下瞬间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季允夕闭眼几瞬又睁开,试图转为夜视,很快:“走。”
虞踶令跟上。
岩石之上,季允夕只探出头,指尖不偏不倚指向远处移动的光亮,开口:“就是那儿,看见了吗?”
“看见了。”
“走。”
季允夕仔细着脚下,步步谨慎,这条路她走过很多次,可每一次都需万分小心。她目光敏锐迅捷地扫视着前方,精准捕捉着每一处可落脚的地方,一步落下一步又起。
直到山脚下,季允夕才回头望了虞踶令一眼,道:“这边。”
黑夜里,灯火阑珊。
两人到了一处城墙附近,季允夕悄悄露出一双眼睛观察着,城门口有枳兵守卫,城外也有枳兵巡逻。一阵零零散散的脚步声,季允夕立马俯下身,待脚步声远后,她又继续观察,少许:“往这边。”
虞踶令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靠近城墙处有一口枯井。
“快来啊。”季允夕已经挪出去两步,冲着还隐藏在那的虞踶令低声道。
虞踶令立马跟上,目光汇集在井口上:难道……
到了井边,季允夕麻溜蹲下,双手撑在井口上身子前倾向井内张望,只见黑咕隆咚一片,想:是这口井吗?看不清啊,不会摔死吧?
忽然,季允夕开口:“你捂住耳朵。”
“啊?”虞踶令虽不理解,却见她一脸严肃,便一边疑惑一边捂住耳朵。
“喵,喵喵!喵喵喵!”季允夕学了几声猫叫,那似乎是某种暗号,又看向虞踶令,“可以了。”
见虞踶令没反应,拍了拍他手臂。
虞踶令松开耳朵,似乎全然不知她刚才干了什么,但其实捂住耳朵也能听见。他面对季允夕的话有些迟钝,是因为他不习惯跟人打商量,容易忽略掉她的话而专注于自己的事。
她刚想动身去寻块小石子,却想到:不是还有个周六吗?
“去给我找个小石子来。”
“嗯。”
季允夕回头,耳边还留有他声音,眼前却连他的影子也不剩,她想:还挺积极。
眨眼的功夫,她耳边又传来:“给。”
只见一块平平无奇的小石子于他手心,季允夕瞥了他一眼,将那小石子拈了起来,快速投入井中,眼神中没有丝毫留恋。
“噗”,短促沉闷的落水声。
有水,而且比较深。
两人都听了出来。当虞踶令还在思考若是夜行衣湿了怎么办时,季允夕留下一句“我先下去,待会叫你”,便纵身一跃,只在井口残留下虚影。
“扑通”落水声,季允夕手掌伸出水面忽然抓住了什么,另一只手跟上,双手向上拉足已将她自己拖出水面。
井底漆黑一片,季允夕爬了上去——那是于水面之上的一个口,季允夕双手紧紧抓住的便是它的边缘。
她浑身都湿透了,发丝沾湿粘在额旁,井底弥漫着她的呼吸声和心跳声,来不及喘息,她喊了一声:“你可以下来了。”
又“扑通”一声。
季允夕向后挪了挪,她脱口而出、吐字利落:“听得到我的声音吗?你手向我这边来,抓住一个边缘向上就可以进来。”
出水声、喘气声与心跳声,弥漫在空气中。
在漆黑一片的井底,两人即使面对面也看不清对方,只有模糊到不能再模糊的轮廓。
“走吧。”这是季允夕的声音。
虞踶令用手将这个口大致轮廓摸出,这是一个只有人坐着或蹲着才进得去的口,也就是说,他们只能蹲着或者爬着过去。
远处传来:“嘿,你人还在吗?”
“来了。”虞踶令选择了那个最不体面的方式——爬着过去,这是他的狼狈新时刻。
季允夕望见尽头有一抹月光洒下,她动作麻利,月光之下,她顺着梯子爬上去。那梯子其实就是两条绳子中间栓了一些木条,木条有些朽,但也还算支撑得起一个人。
她出现在一户人家的马厩里边,马厩顶端破了个大洞,这才洒下月光。她是从地上一个口出来的,口旁边一块大木板,她便知道是有人提前将这木板拿了开。
她一上去便瘫坐在地,井底寒冷,衣裳被水浸透了贴在皮肤上如同裹了一层冰,冻得她四肢都不那么灵活了。原本凉爽的秋风竟显出一丝暖意。
紧接着,虞踶令也出来了。月光洒在他的湿发上,映在他的瞳孔里,漫过他湿透的衣裳,将底下的腹肌勾出隐隐约约的轮廓。
季允夕撇开目光,欲站起身来却一个踉跄,她立马站稳,转身向着屋子那边走去:“去那边。”
虞踶令缩回要扶住她的手,跟上去。他四处打量,虽简陋但宽敞,估计是某户人家荒废的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