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当其他营帐的士兵都去训练时,老爷营的人,皆自行去领米背了。
虞踶令当然也在其中。
太阳当空照,沙子不会笑。
它们只会闪着刺眼的光芒,刺得人眼都睁不开。
话说七爷直接倒在地上,也不知道他怎么了,许是中暑了,也许是累晕了。
守着他们受罚的教头骑在马上,将七爷送去伤兵营后,又返回来守着他们。
惩罚结束之后,几人累得跟狗一样。
季允夕骑马来到了这里,那马儿鼻翼扇动。
虞踶令将那五斗米脱下,累瘫在墙上,一抹亮眼的暮山紫飘入他的眼帘,他抬头,只听耳边传来季允夕的声音:“怎么样?”
声音听不清楚,他的视线已经被汗水模糊,喘着粗气的声音中夹杂了一句:“还行。”
季允夕与教头说了几句,便离去了。
再就是到了军器库擦刀鞘之后,季允夕又骑马到来,她见众人分散开来休息,便到虞踶令身边,问:“周六,昨日晚上,你没与他们一同喝酒,对吧?”
“嗯,”虞踶令愣了愣,“对。”
季允夕解释了一番:“包庇按同罪处置,你被罚的不冤。”
虞踶令想:我又没喊冤。
对于他来说,受不受罚都是一样的,随便吧,反正那红衣裳的看起来又不像讲道理的人。
一声笑,季允夕的声音:“你们帐长,那个黄毛,他是真的冤啊,我回头去处理一下这件事吧,他不该受罚的。”
虞踶令应了一声。
那一飘暮山紫便又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半夜三更,营帐外的风声恰似无形的手,挠得人心里发慌——似有不祥之兆。
虞踶令躺在草席上,本就是浅眠,却被一阵压抑的骚动惊醒,好像是在议论:“九爷不见了……”
帐外,有人惊惶喊:“死人了!”
那是个夜起去上茅房之人,他声音里带着没睡醒的混沌,却因惊恐瞬间清亮。
虞踶令掀开破旧的帐帘,只见众人围成一团,那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没了声息。
这场景,他见过无数次,只是这次全然与他无关,他本打算不去管这事而是接着睡觉。
那死人虽与他同处一个营帐,可他根本就不认识那人,甚至没与那人说过几句话。
却瞥见自己床榻边一把染血的短刀,在月光下泛着森冷的光。
?
什么鬼?
虞踶令立马明白,是有人栽赃。
老爷营中的人都已注意到那把匕首,不知是谁直接指着那短刀喊了一声:“快看!”
虞踶令心头一紧,他用极其冷锐的眼神盯着那匕首,似乎要将它生吞进去。
余光中,众人纷纷看向他这边,议论纷纷。
他处于众目睽睽之下,这使他很不自在。
虞踶令当然能看出来,他们一定是怀疑到了自己头上。
“大半夜的,吵什么呢?”那是红衣女郎冯魄之声,她围到那尸体旁,满面震惊。
只见那尸体脖子上有一枚红痣被三颗黑痣环绕。
冯魄心想:哪个龟孙子?
又给姑奶奶找事!
冯魄眉眼间尽是肃杀,扫视了一周,目光经过虞踶令时,依旧是杀气。
虞踶令面对冯魄的目光,神情依旧,眼底藏冰。
冯魄指着地上的死人:“这人哪个帐的?”
有人回答:“老爷帐。”
老爷帐或是老爷营,这两个称号倒也没什么区别,只是老爷营叫着顺口些,众人平时爱这么叫。
冯魄想:又是这群小畜牲。
她看向那把短刀,视线在虞踶令脸上停留一瞬,那瞬,她眼神里闪过一丝审视。
此时,季允夕赶了过来,她急忙以询问来跟上进度:“怎么了?”
冯魄指着那匕首:“你看。”
见那匕首上沾染的鲜血,季允夕弯腰拾起那把短刀,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不是我们军中的刀,看来,这是早有预谋。”
“能把兵器带入军营,他也是个神人!”冯魄骂道。
季允夕分析:“应该是那死者在入军之前就得罪了别人,导致在军营被杀,不然,那杀人的人怎么会将这小刀带入军营?”
冯魄回应,又骂起来:“对啊,就是不知,那杀人的人究竟是谁啊?竟如此胆大包天!敢在姑奶奶眼皮子底下动刀子,真是不要命了!”
季允夕见坐在床缘上的是虞踶令,看着他,沉默。
冯魄盯了他几眼。
季允夕开口问他,语气倒也没有什么特别:“你可有察觉到什么?”
虞踶令回忆了一下,不过在他看来,他回答什么也都不重要:“听到了脚步声,以为是有人夜起,便没在意。”
冯魄又追问了一句,语气质疑:“那匕首掉落的声音,你也没听见?”
虞踶令知道她们不得放过自己,便只回答了一声:“没有。”
季允夕:“万一那人是将匕首轻轻放在地上呢?他既是想栽赃,又怎会那么容易被发现?”
冯魄停顿了一下,略点点头:“有点儿道理,那他……”她又看向虞踶令。
季允夕也看向他。
虞踶令心中好一阵不爽,眼睛撇开,面无表情。
还记得身为杀手时,杀人之后有时要伪装成意外死亡或熟人作案,栽赃别人这种事,他倒做过无数遍,却没想到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这种事最终竟落到他身上。
杀人这种事情真的很难说清楚,如若没有确凿的证据,谁嫌疑最大那就是谁了,反正枳国的官吏就是这么判案的。
这些许国人自然会更加蛮横无理,他真不知怎么将这屎盆子从自己脑袋上拿下来,只得先听听她们接下来会怎么说。
季允夕开口:“虽说匕首在这地方,但他其实也没什么可疑的,你想想,谁会蠢到杀了人之后将凶器放在自己旁边?这明摆着就是栽赃啊。”
冯魄略笑了一下:“我没觉得是他杀的,我还不至于蠢到这种地步,我只是想问一下,他真的什么都没听到?”
两人又看向虞踶令。
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愣了愣,就急忙点了头,“对”一声。
冯魄冲他虞踶令挥了挥手:“那这儿就没你事了。”
虞踶令懵了。
她们为什么不怀疑我?
身为擅者域杀手,他敏感多疑且不信他人,亦不奢求被信,倘若遭到质疑,则以实力折服众人。他于前域主离去后继位,便是凭此步步挺过众人质疑的。
他早已经习惯。
就连徐依幻,他也根本就不信任。
面对两名女将的言语,虞踶令指尖轻叩床沿,眼底冰色竟微融。
众士兵也并未多言,因为他们心知肚明:周六极少与人交流,断无杀害九爷的理由。
众人散去后,虞踶令凝视着季允夕离去的方向,久久无法入眠。
夏日里,蒸腾的空气将他冰冷的身躯烤得燥热。
早晨,有人举报说,他们营帐有人逃走了。
冯魄下令去追捕。
却不料那人逃入平城后,发现自己走投无路,跳河自杀了。
经过一番打听,才知道这杀人案关于九爷、那杀人者和一名女子。
冯魄平日里最爱看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见这三角恋的故事,叭叭着凑上去听。
好像就是什么,那女子与那杀人者从小一起长大,那杀人者从小就暗恋她,却不料天降了九爷,女子对九爷一见钟情,那杀人者也退出了这段感情,但他要九爷发誓,要一辈子爱她护她。
却不料女子与九爷二人打猎途中遇到意外,女子为救九爷而死,那杀人者怪九爷没保护好女子,对他起了杀心。
冯魄听得津津有味,回头还将此故事分享给了季允夕。
季允夕调侃:“你就对这些感兴趣。”
真相大白之后,虞踶令丝毫没有受到牵连,反而有人听闻他被栽赃,替他打抱不平。
一日训练结束之后,虞踶令遇着了慕容嫦,他将那小家伙叫住,询问她关于季允夕喜好之类——这事儿是嶂王让他去做的。
“那你可问对人了!”慕容嫦骄傲地扬起脑袋,作为一个闲到发慌之人,她喜欢到处找姐姐玩,她知道的可多了。
“她喜欢暮山紫,爱喝瑞露酒,喜欢吃木馒头蜜饯——那种东西又苦又甜的,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爱吃。”慕容嫦边回忆边回答。
“没了?”虞踶令问。
慕容嫦想了想,回答:“那我就只知道这些啊,你还想知道什么?我去帮你打听。”
虞踶令不知道怎么回答,只道了一句:“就是关于她喜好之类的。”
“那好,我们明日还在这里集合,我今日就去帮你打听。”慕容嫦笑了一笑。
下午,虞踶令如往常一般与众骑兵在军营外训练,沙漠之上,仙人掌横行,浑身布满了刺,却又能长出几朵花。
虞踶令见几个仙人球上开着紫色小花,边缘略带白色,便留意了下来。
第二日,虞踶令与慕容嫦会面之后,慕容嫦将她打听到的一切全部都告诉了虞踶令。
小嘴“叭叭”的,道了很多。
最后,虞踶令反手从袖子中掏出一朵紫色的小花递给慕容嫦,道:“帮我把这个送给她。”
“啊?”慕容嫦顿觉迷惑,“噗嗤”一声笑了,她立马将那小花接了过去,“好,我帮你送给她。”
慕容嫦就是纯想看热闹,想看看季允夕收到这花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慕容嫦带着那紫色小花来到季允夕营帐前,拉长尾音:“季姐姐,是我——”
季允夕:“进来吧。”
此时的季允夕正在研究军营的布防图,见慕容嫦来,只是抬头望了她一眼,又低头研究,口中问:“什么事?”
慕容嫦反手从袖子中掏出来那紫色小花,放在季允夕眼前的布防图上。
季允夕瞥见那小花,捏起来打量,见那一小朵似乎是从仙人掌上掐下的,她被逗乐了,调笑道:“这是什么啊?”
她本以为这是慕容嫦送给她的。
慕容嫦解释了一句:“这是周六送给你的。”
“啊?他?”季允夕瞬间笑得合不拢嘴,她一回想起他那时常面无表情的脸,又见眼前这小紫花玲珑可爱,完全无法将这二者联系在一起!
她将那朵小紫花仔细打量,边笑边问,“他为什么要送我这个啊?”
慕容嫦也跟着笑了,娇俏反问道:“我怎么知道他?”
随后几日,虞踶令陆陆续续送了季允夕几朵小紫花,每次都将她逗得合不拢嘴。
没想到这家伙竟是这般秉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