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阁内陷入一片死寂,唯有云海在夕阳下无声翻涌,将那瑰丽的金红色泽染上不祥的预兆。空气中残留的“白话真仙”四字仿佛带着刺骨的寒意,久久不散。
青玄跌坐在石凳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冰冷的玉石桌面,指节泛白。他眼中惯有的神采被一种近乎空洞的惊惧取代,呼吸轻微而急促,像是被困在无形网中的飞鸟。他喃喃低语,声音破碎:“怎么会……怎么会是它……不应该找我……”
你站在原地,魂体深处因那冰冷诡异的预言和青玄骤然崩溃的状态而泛起惊涛骇浪。沉骸渊的折磨、魂体破碎的痛苦尚未远去,求生的本能和深植骨髓的警惕让你几乎立刻想要远离这是非之地。风师青玄的劫难?白话真仙?这等层次的存在,远非你现在这残破状态能够触碰,稍有不慎便是真正的形神俱灭,连报仇都将成为泡影。
逃离的念头是如此强烈。
然而,你的目光落在青玄失魂落魄的脸上。他方才的茫然无措,此刻全然不加掩饰的恐惧,以及之前那些毫无保留赠予的仙酿灵果、那些兴高采烈分享的趣闻轶事……这些画面碎片般地闪过。
他于你,有收留疗伤之恩,虽则他本人可能觉得微不足道,甚至只是随手为之。
你的脚步钉在原地。恩仇必报,这是你刻入魂灵的原则。大难临头各自飞固然是生存之道,但就此抛下显然已陷入巨大恐慌、甚至可能毫无防备的青玄……
你深吸一口气,那充沛温和的灵气此刻吸入肺腑却带着沉甸甸的压力。你缓缓走上前,没有靠近太多,在一个不至于让他感到压迫的距离停下。你的声音因为魂体虚弱和刻意压制情绪而显得有些低哑,却尽可能保持平稳:“风师大人。”
青玄猛地一颤,像是受惊般抬起头看你,眼神焦距有些不稳:“……你……你听到了?”他问了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显是心神已乱。
“听到了。”你确认道,目光扫过他那张煞白的脸,“‘白话真仙’……究竟是什么?”你必须先弄清楚面对的是什么。天界浩渺,诡异之物众多,你从未听过此名。
青玄的嘴唇哆嗦了一下,眼神游移,似乎光是复述都感到恐惧:“是……一种……‘东西’……或者说,诅咒?它……它以预言之名行诅咒之实……它的预言……必定成真……”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绝望:“它说出你的死法……时间、地点……细节……然后……你就会……就会像它说的那样……魂裂……形销……”他猛地抱住头,“它通常只会找上那些心有极大恐惧或执念之人……为何会找上我?我并无……并无……”
他像是想说自己并无恐惧,可此刻剧烈颤抖的身躯却出卖了他。或许,正是他平日那过分洒脱无忧的表象之下,隐藏着连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对某些事物的深层畏惧,才引来了这恐怖之物。
“必定成真?”你心头一沉,最坏的情况莫过于此。这意味着躲避或许毫无意义。
“是……几乎……几乎从未失手……”青玄的声音闷在臂弯里,“除非……除非能破解它的预言……或者……找到能与之抗衡的……”他说不下去了,显然自己也觉得希望渺茫。
三日后,西时,那个被模糊处理的地点。风辇坠毁。
你快速思索着。风师巡游是天职,无法轻易取消或更改路线,否则便是渎职。那邪物显然精准地抓住了这一点。
“风师大人,”你再次开口,声音沉静,试图将他从崩溃的边缘拉回一丝理智,“预言给出了时间地点,但也露出了破绽。它并非全知全能,否则无需预言,直接实现即可。既然它说出了口,或许……正意味着这是我们唯一能抓住反击机会的时刻。”
青玄缓缓抬起头,眼中恢复了一丝极微弱的亮光,但更多的是茫然:“反击?如何反击?它的低语无孔不入,它的力量……根本无法抗衡……”
“它此刻并未直接出手,只是预言,不是么?”你指出关键,“这说明它可能也受某种规则限制,或者,它在享受猎物恐惧的过程。这三日,便是它给予的‘游戏时间’,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你停顿了一下,观察着他的反应。见他似乎稍稍集中了精神,才继续道:“当务之急,是确定预言中那个模糊的地点。您三日后西时的巡游路线,途经何处险要或可能被动手脚的地方?”
青玄努力凝神思索,但恐惧显然仍极大地干扰着他:“巡游路线……大抵是自南天门起,经流云川,过西海隅,至万霞巅返回……险要之处……西海隅附近的‘断云壑’?那里风息混乱,时有凶兽出没,风辇经过需格外小心……还有万霞巅下的‘落仙坡’,传说古时有仙人在那附近陨落,仙力残留导致空间不稳……”
断云壑,落仙坡。这两个地名落入耳中,都绝非善地。
“还有……”青玄忽然想起什么,脸色更白了几分,“三日后……恰逢西海隅百年一次的‘潜潮’……水灵之气上涌,会极大干扰风灵之力,风辇操控本就比平日艰难数倍……”
时间、地点、环境因素,全部吻合!那白话真仙的预言,恶毒精准到了极致。
“看来,就是这两处之一了。”你得出结论,心头更沉。无论是哪一处,都意味着极大的凶险。
青玄眼中刚升起的那点微光又迅速黯淡下去,喃喃道:“即便知道……又能如何?潜潮之力非我能抗,断云壑凶险,落仙坡诡异……风辇必坠……魂裂形销……”他又陷入了预言设定的绝望结局里。
你知道,仅仅分析是不够的。眼前的青玄需要的不只是思路,更需要的是一根能将他从恐惧深渊中拉出来的实际绳索,哪怕那绳索看起来再纤细。
你沉默片刻,忽然道:“风师大人,您那些固魂安神的仙酿灵果,可还有多余?”
青玄一怔,似乎没料到你会突然问这个,下意识点头:“……有,在里间玉橱……”
“可否再予我一些?”你平静地请求,“我的魂体仍需稳固。”这话半真半假,仙酿灵果确实有益,但你此刻更需要的,是尽快恢复哪怕多一丝的力量。无论是为了应对可能波及自身的危险,还是……做点什么。
青玄此刻心思混乱,并未深想,只木然地点点头,甚至下意识便要起身去取,动作却有些虚软无力。
“不必劳烦大人,”你阻止他,“告诉我具体位置即可。”
你根据他的指示,快速取来几个玉瓶和一枚散发着沁人心脾香气的灵果。你没有立刻服用,而是将它们放在身边。这个举动似乎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效果,让青玄混乱的注意力有了一瞬的聚焦——聚焦在你这个“需要帮助的伤者”身上,反而暂时冲淡了一点他自身的恐惧。
你重新看向他,语气极其郑重:“风师大人,预言必真,但如何实现,过程未必没有变数。‘魂裂形销’是结果,但风辇坠毁之前呢?若风辇未完全失控,若坠毁之时有所缓冲,若当场未即刻形销呢?”
你一字一句,缓慢而清晰:“这三日,我们并非只能等待预言降临。第一,必须彻底核查巡游风辇,确保其本身绝无问题,不给任何外在破坏留下可乘之机。第二,尽可能寻找能稳定风灵、抵御水灵干扰的法宝或符咒,应对潜潮。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你直视着青玄那双仍带着惊惧的眼睛:“——您必须相信,预言并非绝对。哪怕只有一丝怀疑,也能成为抵抗它的支点。若您自己先信了必死无疑,那便真是毫无生机了。”
青玄怔怔地看着你,似乎被你话语中那股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冷静所感染。他依旧是怕的,身体甚至还在轻微发抖,但眼神深处那潭绝望的死水,似乎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了一丝极细微的涟漪。
是啊,预言必真,但过程呢?当场未死呢?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试图稳住颤抖的手。尽管收效甚微,但他确实在尝试。
“……你说得……对。”他声音依旧干涩,却多了一点力气,“不能……坐以待毙。”他努力挺直了些脊背,尽管看上去依旧脆弱,“风辇……我亲自去检查。库房里……似乎有几件镇风辟水的法器,我去寻来……”
他站起身,脚步仍有些虚浮,但不再是全然无措。走了两步,他忽然回头看你,眼神复杂,有感激,有担忧,也有一丝愧疚:“你……你本不必卷入此事……趁现在,离开或许还……”
你打断了他,语气平淡却坚决:“我承蒙收留,略尽绵力而已。况且——”你顿了顿,看向亭外那被夕阳染得如同血海般的云层,“那东西既然当着我面说出了预言,谁又能保证,它不会也将我视为目标之一?”
逃离已无可能,那便唯有面对。
青玄闻言,身体微震,最终化为一个苦涩的笑容。他没再说什么,只是重重地点了下头,转身快步走向亭阁深处,背影依旧紧绷,却总算有了一丝方向。
你看着他离去,才缓缓拿起一枚固魂仙果,送入口中。甘甜的汁液化作温和的灵力流入魂体,带来细微的修复感,但远不足以抚平你心中的凝重。
白话真仙……
你默念着这个名字,感受到一种比沉骸渊的邪阵更加诡异、更令人心悸的恶意。它不像直接的刀剑相加,而是如同附骨之疽,用语言编织绝望,玩弄人心于股掌。
三日后,西时。
你知道,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这片宛如仙境的云中亭阁,已然变成了风暴来临前,最令人窒息的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