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清冽的灵流仍在四肢百骸间缓缓流淌,抚平了最后一丝因梦境而起的能量涟漪。你坐在青纱帐内,静默了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捻着微凉的锦被,试图抓住那彻底消散的暖意。
怅然依旧,但一种更深沉的宁静沉淀下来。你知道,这份宁静并非全然来自此方天地的灵息。
你起身,推开雕花木窗。庭院内草木萋萋,晨雾未完全散尽,沾湿了你的袖口。远处,璃京的轮廓在薄曦中若隐若现,但那不是你要去的方向。
今日,你想去一个更…热闹些的地方。一个能让你暂时沉溺于烟火气,或许能冲淡那刻骨怀念的地方。
鬼市。
念头一起,便如藤蔓缠绕。你需要那种喧嚣,那种光怪陆离,需要将自己投入一个截然不同的、沸腾的异质空间,去覆盖掉耳边仿佛仍在回响的、另一个世界的欢笑与告别。
你并未特意告知任何人,只是简单收拾了一下。体内的崩坏能异常温顺,让你几乎有些不习惯。你敛息凝神,身影融入清晨尚未拥挤的人流,朝着那座只在特定时辰、于特定界限内开放的混沌之城行去。
越靠近鬼市所在的模糊地界,周遭的空气便愈发不同。寻常市井的喧嚣渐渐变调,掺入了更多尖锐的、嘶哑的、或是意义不明的低语。光线似乎也扭曲起来,寻常的日光被一层无形的帷幕过滤,变得光怪陆离,映照出漂浮的尘埃也仿佛有了诡谲的形状。空间在这里变得不再稳定,偶尔有扭曲的波纹荡漾开来,露出其后一瞥惊鸿的、不属于人间的街景。
你步入其中。
在此之前你已经使用了易容术,根本就不怕别人识出你
刹那间,巨大的声浪混合着千百种难以形容的气味扑面而来。腐朽的木头、浓郁的香料、某种腥气、烤炙的怪异肉食、陈年的纸张、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血锈味……所有味道粗暴地混合在一起,形成鬼市独有的气息。
视线所及,尽是奇景。漂浮的灯笼散发着幽绿或惨白的光,照亮了摊位上绝非凡俗的“商品”——或许是不能言说的古籍,或许是闪烁着不祥光芒的骨器,或许是封印在罐子里的、仍在蠕动的阴影。叫卖声并非人语,更多是某种精神的直接投射,或是刺耳的、非人的嘶鸣。
妖物、精怪、堕落的修士、隐藏身份的神官、甚至气息更古老诡异的存在……它们摩肩接踵,在狭窄而扭曲的巷道里流淌。面具之下,或狰狞或妖媚的面孔若隐若现。
你漫无目的地走着,冰冷的视线扫过那些光怪陆离的摊位,心头那份因梦境而起的柔软酸涩,似乎被这极端异质的场景强行冻结、覆盖。这里的一切都与你刚刚告别的那份暖金色的怀念截然相反,一种近乎自虐的疏离感油然而生。
就在这混沌的洪流中,你的脚步倏地顿住。
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弦被拨动,与你体内那沉静的崩坏能产生了极细微的共鸣。
你慢慢地抬起头,目光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最终落在了街角处那个极其不起眼的阴影角落里。
那个角落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忘了一般,显得异常静谧和黯淡。在那里,有一个小小的摊位,孤零零地立在阴影之中,仿佛与周围的热闹景象格格不入。
摊主的身影被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所笼罩,只露出一双微微闪烁着光芒的眼睛。他的存在如此低调,以至于人们很容易忽略他的存在,仿佛他的气息已经与周围的阴影融为一体。
摊位上的物品也寥寥无几,只有几件看起来颇为陈旧的物品,随意地摆放在那里,似乎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而吸引你目光的,是其中一件。
那是一枚残破的金属肩饰。形状独特,边缘有着因巨大冲击而扭曲熔化的痕迹,表面覆盖着暗淡的、仿佛经历过烈焰洗礼的暗红漆色,但依稀能辨认出底下曾经璀璨的金色底色,以及一个模糊的、仿佛羽翼的徽记纹路。
圣芙蕾雅的徽记。
……是休伯利安号上的制式装备?或是某位女武神装甲的一部分?
它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个属于“天官”世界法则下的、混乱的鬼市之中。
你的心脏猛地一缩,那被鬼市喧嚣强行压下去的怀念与酸楚,如同被这道残破的金属瞬间刺破,汹涌地漫上来。胸腔再次微微发紧,比梦中更甚,带着一种尖锐的疼痛。
你几乎是下意识地朝着那个摊位走去,周围的喧嚣骤然褪去,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水膜。你的眼中只剩下那枚静静躺在阴影里的、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遗物。
你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金属的瞬间——
“阁下。”
一个平静无波,却异常熟悉的声音,自身侧不远处响起。
那声音并不大,却奇异地穿透了鬼市所有的嘈杂,清晰地落入你耳中。同时,一股庞大而温和的阴气与灵流悄然弥漫开来,并非刻意施压,却让周遭那混乱狂躁的能量场瞬间沉淀、安静了几分。
你的动作僵住,指尖停滞在离那肩饰一寸之遥的空气里。
你缓缓转过头。
人影熙攘、光影扭曲的鬼市背景中,一人静立在那里。依旧是那身朴素的白衣,容颜俊美,眼神沉寂如古井深潭。他就那样站着,仿佛已立于此地千年,与这鬼市的混沌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成为了一切混乱的定锚。
是谢怜。
他并未看向那摊位上的肩饰,目光只是落在你身上,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绪,却仿佛早已洞悉一切,包括你方才的失态,包括你胸腔中翻涌的、因一场幻梦和一件残骸而掀起的惊涛骇浪。
他望着你,片刻后,唇角似乎极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又或许没有。只听他语气平淡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的叹息。
“此地之物,因果繁杂,执念深重。”他顿了顿,目光似乎扫过那枚肩饰,最终又回到你脸上,声音低沉而清晰,“莫要轻易触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