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白光灯光骤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整个走廊墙壁上的,如同鲜血般粘稠的猩红色的警报灯亮起。一声低沉如野兽垂死呻吟的蜂鸣猛地撕裂了空气,不再是背景噪音,而是直接钻入颅腔,震得人牙齿发酸。
“敌袭!一级战斗配置!” 伏特加的吼声通过扩音器传来,带着一丝被电流扭曲的惊惶。
郑鹤岁敲击键盘的手指僵在半空,屏幕上调试到一半的预警代码幽幽地反着光,映出他瞬间失血的脸。办公室外,世界瞬间碎裂——沉重纷乱的靴跟砸地声、金属枪械部件冷酷的碰撞声、短促而暴戾的指令叫喊声,搅拌在一起,催生出一种令人窒息的混乱。
他几乎是凭着求生本能,一把将桌上那套视若珍宝的精密工具扫进背包,那里还有几个他自制的小玩意儿,像孩童的玩具,此刻却成了他唯一的依仗。
刚冲出工位,浓重的硝烟味就混着尘埃呛入口鼻。他撞见了正要行动的琴酒和伏特加。琴酒的黑风衣下摆划开空气,伯莱塔手枪在他苍白的指间泛着冷硬的幽蓝光泽,已然上膛。他甚至没有瞥郑鹤岁一眼,那双狼一般的墨绿色瞳孔只锁定着前方的混乱,对伏特加低吼:“东侧!快!”
“轰——!!!”
巨大的爆炸声浪从西侧排山倒海般涌来,仿佛一头巨兽啃噬着建筑结构。地面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郑鹤岁被狠狠掼在地上,额角撞上冰冷的金属柜门,眼前金星乱冒。天花板像脆弱的饼干一样碎裂,混凝土碎块和扭曲的金属噼里啪啦地砸落,扬起漫天灰尘,在应急红灯投下的诡异光晕中疯狂舞动。
耳鸣尖锐。他模糊地看到伏特加被气浪掀飞到走廊另一侧,被一堆坍塌物阻隔。而琴酒——他靠在一面满是龟裂的墙上,黑风衣左肩处被一块尖锐的金属破片撕裂,深红色的血液正顺着黑色的衣料蜿蜒而下,一滴一滴砸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暗沉的污渍。但他的身形依旧稳得像山,持枪的手臂没有一丝颤抖,目光如扫描仪般切割着浓烟,寻找着致命的威胁。
脚步声!杂乱而急促,正穿透烟雾逼近!带着清晰的杀意。
琴酒的目光猛地钉死在刚挣扎着爬起来的郑鹤岁身上。那目光里没有求助,没有命令,只有一种绝对零度般的审视,像是在评估一件工具最后的利用价值。
“你。”他的声音压过一切嘈杂,冰冷地凿进郑鹤岁的鼓膜,“从通风管道走,或者留下等死。”
这不是选择,是判决。是测试他这枚棋子是否会在最后时刻引来将军。
郑鹤岁的血液几乎冻住,四肢百骸都在尖叫着逃跑。但就在这极致的恐惧中,另一种更深层的东西一种技术员面对故障时近乎偏执的解决问题的本能,猛地攫住了他。
他的视线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瞬间锁定了旁边因爆炸而裸露、正噼啪炸裂着耀眼电火花的主电缆,以及一扇被冲击波震得扭曲变形的厚重防爆门。
他的大脑在尖叫中开始了疯狂计算,路径、电流、承力点……像运行一场生死攸关的模拟程序。
“琴…琴酒先生!”他的声音因极度恐惧而尖锐失真,却爆发出一种异样的语速,“那电缆!负载超载!七秒!给我七秒!”
他甚至没看清琴酒的反应——或许那极细微的下颌紧绷就是默许——就连滚带爬地扑向那团死亡电蛇。灼热的空气烫着他的脸, 他抖得厉害,却用这辈子最快最稳的手法,扯出包里廉价的绝缘胶带和尖嘴钳,对着那团危险的火花进行了一次野蛮而精准的外科手术式短接。
“三…二…一……趴下!”他对自己嘶吼,猛地向旁翻滚。
“嘭——!!!”
一团巨大、刺目、如同小型太阳般的电弧猛地爆开,瞬间引燃了附近的杂物和线缆,一道噼啪作响、热浪逼人的火墙骤然升起,暂时吞噬了通道,对面立刻传来被阻隔的、气急败坏的叫骂和几声盲目的枪响。
“这边!”郑鹤岁几乎破了音,指着那扇死门,“液压杆失效!结构未完全锁死!能撞开!”
琴酒没有丝毫迟疑。他侧身,用未受伤的右肩,爆发出与修长身材不符的恐怖力量,像一颗炮弹般猛地撞向那扇扭曲的铁门。
“砰!”金属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门框震颤着,真的被撞开一道狭窄的、黑暗的缝隙。
“进去!”琴酒低吼,回身抬手就是两枪。“砰!砰!”子弹射入火墙后的烟雾,短暂的压制后,他才迅捷如猎豹般侧身滑入黑暗。郑鹤岁手脚并用地爬进去,立刻用一根能找到的金属条死死别住门闩。
绝对的黑暗。绝对的寂静。
只有两人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在狭小空间里碰撞。郑鹤岁的像破风箱,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战栗;琴酒的则更深沉,带着伤痛的隐忍和高度戒备后的余波。灰尘和金属冷却的气味充斥鼻腔。外面世界的爆炸和交火声变得沉闷,仿佛隔着一个世界。
黑暗中,琴酒的声音第一次剥离了全部温度,只剩下一种纯粹的、近乎危险的探究:“你刚才做的,不是维修手册上的内容。”
郑鹤岁牙齿还在打颤,答案却脱口而出,像是大脑在自行解释:“……强…强制中断…故障扩散…保护核心单元……原理…原理都一样……”他只是在处理一个危险的系统故障,只不过,这次系统的核心是他和琴酒的命。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枪声渐稀。伏特加焦急的喊声和沉重的敲门声传来:“大哥!您在里面吗?!”
当防爆门再次被推开时,光线涌入,照亮了狭小空间里弥漫的尘埃。伏特加看到琴酒肩上的伤,倒抽一口冷气。
琴酒只是摆了摆手,动作间牵动了伤口,让他几不可查地蹙了下眉。他的目光扫过狼藉的战场,最后,如同慢镜头一般,落回到旁边几乎虚脱、靠着墙壁才能站稳的郑鹤岁身上。
郑鹤岁感到那目光的重量,冰冷依旧,却似乎多了某种沉甸甸的、从未有过的东西。他下意识地缩紧肩膀,等待发落。
琴酒迈步,靴子踩在碎砾上,发出嘎吱的轻响。他在郑鹤岁面前停下,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将郑鹤岁完全笼罩。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那只苍白而有力的、刚刚持枪射击的手——精准地从郑鹤岁沾满污渍和汗水的外套口袋里,抽出了那卷已经变得焦黑、用了大半的廉价绝缘胶带。
胶带卷上还沾着郑鹤岁手心的汗渍和灰尘。
“下次,”琴酒的声音低沉冰冷,却像一枚楔子,钉入了两人之间全新的关系维度,“身上带点真正有用的东西。”
他转身,黑风衣下摆划出绝绝的弧线。伏特加立刻跟上。
郑鹤岁僵在原地,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许久,他拖着发软的双腿回到一片狼藉的工位。焦糊味和血腥味尚未散去。然后,他看到了。
在他那套被琴酒蔑称为“小学生手工”的工具旁,静静地躺着一盒未拆封的、德国制的军规级绝缘胶带,黑色的盒身透着冷硬的工业质感。旁边,还有一盒闪着银色光泽的、最高纯度的万能电路板焊锡。
没有留言。没有眼神。
但郑鹤岁明白了。这是奖赏,是补给。是最高效的杀手对于一件刚刚证明了自身独特价值的工具,所给予的最符合逻辑的回应。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盒军规胶带,冰凉的金属触感透过皮肤直抵神经末梢,上面仿佛还萦绕着硝烟的灼热和一丝极淡的、属于琴酒指尖的冷冽气息。
恐惧仍在血管里流淌。但在这恐惧之下,一种前所未有的、扭曲的踏实感,如同黑暗中的根须,悄无声息地扎了下去。他知道,有些东西,从这一刻起,永远地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