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站在小院门口,风吹着布帘轻轻晃动。他没有马上进去,手指摸着剑匣上的铁链,数了三下,才抬脚走进去。
屋里点着蜡烛,光线很暗,比白天更压抑。墙上的影子歪歪扭扭,像被压弯的树枝。
苏弦坐在蒲团上,骨琴放在腿上。七块调音玉已经收进袖子里,手指上有血。他没抬头,右手慢慢滑过琴弦,动作很轻,好像怕吵醒什么人。
陈默走到屋子中间停下。胸口的骨戒一直在抖——不冷也不热,就是不停地颤,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
“你今天弹的曲子,”他开口,“不只是安魂。”
苏弦的手顿了一下。
“那首曲子让我看到了过去。但不只是我的记忆,还有别人的想法混在里面。”陈默往前走了一步,“你早就知道我会来?”
苏弦终于抬起头,眼睛看着他,眼神很沉。“你知道骨尊是怎么死的吗?”
陈默没说话。
“不知道最好。”苏弦声音很低,“知道的人,大多都死了。”
“那八骨将呢?”陈默问,“他们是谁?”
苏弦沉默了很久。外面风停了,连沙子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我们八个,原本是他最信任的人。”他的声音变了,不再飘忽,“一起走过南北,守护九溟的气运。他信我们,像信自己的手足。”
陈默盯着他。
“后来八大域主来了。”苏弦继续说,“他们给了长生,给了权力,还说能改命。有人动摇了。一个,两个……最后八个里,七个走了。”
他握紧手指,琴弦轻轻震动,血从指缝流下来。“那一夜,骨尊被围在断崖上。没人动手,也没人拦。”
陈默呼吸一紧。
“他一句话都没骂。只说了一句——‘如果你们真想走这条路,我成全。’然后,跳下了悬崖。”
屋里安静得吓人。
陈默按住胸口,一阵阵疼。这不是伤,是感应。骨戒抖得越来越厉害,几乎要破皮而出。
“那你呢?”他问,“你是第八个?”
苏弦没否认。
“你没动手?”
“我瞎了。”他伸手摸了摸眼睛,“那一晚,我亲眼看见一切。最后时刻,他打碎了我的眼睛,让我活着,做个见证。”
陈默喉咙发紧。
“你现在等我,是为了报仇?”
“不是报仇。”苏弦摇头,“是还债。骨尊没怪我们,但这笔债,我得自己背。”
陈默还想问,胸口突然一痛。骨戒猛地发烫,烫得他差点弯下腰。
他立刻转身冲向墙角,背靠土墙,斩虚枪出现在手里。
窗外有动静。
不是脚步,也不是风。是一股淡淡的腥味,从窗缝钻进来——血腥和腐烂的味道。他只闻过一次,在散修城外,血罗刹出封的时候,就是这个味。
苏弦也站了起来,动作不急不慢。他把骨琴抱在胸前,十指搭上琴弦,没发声,也没动。
两人都没说话。
几秒后,窗外的气息退了,像是悄悄离开。
陈默低声说:“是魔宗的人。”
“不止魔宗。”苏弦轻声说,“这味道里还有别的东西。是傀儡术留下的气息,有人用符线控制它。”
陈默眼神一冷。
“他们在找你。”苏弦看着他,“或者,是在找你体内的东西——骨狱?命契?还是骨尊留下的印记?”
陈默没回答。但他知道,对方看得出他的反应,哪怕他不说。
“你不能留在这里了。”苏弦说,“今晚只是试探。下次来的,就不只是一个探子。”
“那你呢?”陈默看着他,“你不害怕被牵连?”
苏弦笑了笑。“我已经死了九千年。再多死一次,又有什么关系。”
话刚说完,外面沙地传来一声轻响。
不是风,也不是动物——是树枝断了的声音。
陈默立刻蹲低身子,枪尖对准窗户。苏弦十指已经在琴弦上来回移动,还没出声,屋里的空气就变得沉重起来。
外面安静了几秒。
接着,一道黑影从窗边掠过,速度快得看不清样子。但它经过时,带起的风里有一丝铁锈味。
陈默认得这个味道。
那是锁魂针的药引。
他曾见过玄明子用这种针控制人的神志。只要扎进脊柱,就能把活人变成没有意识的躯壳。
“他们想抓活的。”他低声说。
苏弦点头。“所以不会硬攻。他们会等,等你松懈,等你离开。”
“那你为什么留下?”陈默直视他,“你本来可以走。”
“因为我还有一件事,必须告诉你。”苏弦声音更低,“关于阿渔。”
陈默身体一僵。
“她不是普通的龙女。她的血脉里有封印。十八岁前,她会遇到情劫——但那不是劫难,是钥匙。能打开某个地方的钥匙。”
陈默握枪的手一下子收紧。
“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我只知道,如果她真的进了魔宗总坛,就再也出不来。不是因为牢房,而是因为——里面有人在等她。”
“谁?”
苏弦刚要开口,窗外又响了一声。
这次不是影子动。
是一滴血,从窗沿掉下来,落在门槛上,发出“啪”的一声。
陈默猛地冲过去开门,门外没人。地上只有那滴血,黑红黏稠,冒着青烟。
他蹲下用手碰了下,指尖立刻刺痛,像被火烧一样。
“是毒血傀儡。”苏弦站在后面说,“他们把自己的血炼成探路的东西。沾到谁,谁的气息就会被记住。”
陈默赶紧从怀里拿出隐灵草,撕下一小片揉碎,敷在伤口上。刺痛慢慢消失了。
“这草能遮住气息三天。”他说,“三天内,他们找不到我。”
“但他们能找到这院子。”苏弦走进屋里,把骨琴放在桌上,“你要做选择——现在就走,还是留下来,听我说完剩下的事?”
陈默站起来,看着门外漆黑的小路。
他知道该走。
可他不能走。
阿渔的画面还在脑子里——她走向那扇骷髅门,主动走进去。那画面太清楚了,不像预兆,倒像是已经发生的事。
他回头看向苏弦。
“你说她血脉里的封印是钥匙。”他问,“开什么?”
苏弦刚要说话,屋顶突然传来瓦片碎裂的声音。
两人同时抬头。
一根细如头发的银线从屋顶垂下来,末端挂着一枚黑色小铃。铃没响,但陈默的骨戒剧烈震动,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住。
苏弦脸色变了。
“是禁言铃。”他低声说,“天机阁的东西。一旦启动,百丈之内,凡是提到骨尊的话,都会被记录传走。”
陈默立刻冲向窗户,想把它打下来。
就在他跳起来的瞬间,铃轻轻晃了一下。
没有声音。
但苏弦的脸色瞬间惨白。
“它已经录走了。”他喃喃道,“刚才说的所有话……全都被记下了。”
陈默落地,转头盯着苏弦。
“他们知道了你说的一切?”
苏弦没回答。他慢慢坐回蒲团,手指重新盖上琴弦。
“现在,他们也知道你在哪儿了。”
陈默站在屋里,手里还捏着半片隐灵草。风吹进来,蜡烛摇晃,快要灭了。
屋外,地上的血迹正在慢慢消失,留下一圈焦黑的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