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赵强特意提前半小时出发,工具箱里除了修复工具,还多塞了支强光手电和一包备用电池。车开上城郊老街时,天已经全黑了,路灯依旧没亮,只有车灯在路面上划出两道惨白的光,照得路边的枯叶和碎石格外清晰。风比昨晚更冷,卷着沙尘打在车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有什么东西在外面敲着玻璃。
“知古轩”的门没关,虚掩着一条缝,里面黑漆漆的,连昨天那点透进来的夕阳都没有。赵强停在门口,喊了两声“吕霞”,声音刚落,就被店里的空荡吞了进去,过了几秒才传来回音,从货架间滚出来,带着点嗡嗡的颤音,像是被什么东西裹住了。他推开门,铜铃没响——早上来的时候还好好的,现在铜铃的挂钩断了,铃身掉在柜台底下,蒙着层灰。
店里没挂灯,他摸出强光手电,光柱扫过货架,那些蒙着灰的瓷瓶、铜镜在光线下泛着冷光,影子被拉得老长,贴在墙上像一个个站着的人。柜台后的椅子是空的,吕霞的手机没在桌上,只有昨天那只白瓷茶盏还在,里面的茶早就凉透了,杯底沉着几片干茶叶,像蜷缩的虫子。
“吕霞?”赵强又喊了一声,这次的回音里似乎混了点别的声音,很轻,像有人在里屋咳嗽。他握着电筒往柜台后走,布帘还是深蓝色的粗布,绣着的残荷在光柱下显得有些诡异,荷叶的边缘像被火烧过,卷着边,针脚里还沾着点暗红色的东西,和昨天古琴弦上的颜色有些像。
掀开布帘的瞬间,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比外间冷了不少,赵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里屋的古琴还靠在墙角,和昨天不同的是,琴身上的灰被扫干净了,暗紫色的老木露出原本的纹理,那些深沟似的纹路里,似乎藏着些细碎的红点,像溅上去的血。
他走过去蹲下来,手电的光聚焦在琴弦上——七根弦都绷得很紧,前六根弦是深褐色的,只有第七根弦,颜色偏红,弦身中间沾着点暗红的东西,像干涸的血,又像凝固的红漆。那痕迹细得像头发丝,却顺着弦纹缠了半圈,在光线下泛着淡淡的光泽,不像自然沾上的污渍,倒像有人特意抹上去的。
赵强从工具箱里拿出放大镜,凑近了看。那血痕的边缘很整齐,似乎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刮过,弦身还有几道极细的划痕,划痕里也嵌着暗红的碎屑。他的手指悬在弦上方,想摸摸弦的张力,刚要碰到,身后突然传来吕霞的声音,带着哭腔,还夹杂着压抑的抽泣:“别碰!千万别碰那根弦!”
赵强的手猛地缩回来,转身时,手电的光柱正好照在吕霞脸上。女人的眼睛红肿得像核桃,脸上还挂着泪,头发乱蓬蓬的,旗袍的领口歪了,露出锁骨处一道浅浅的红印。她手里攥着张照片,照片被揉得有些皱,边角还沾着点湿痕,像是刚哭过。
“昨天……昨天你走后,我儿子来店里找我,”吕霞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每说一个字都要吸一下鼻子,她把照片递到赵强面前,“他好奇,就碰了这根弦,你看……”
赵强接过照片,手电光打在上面——照片里的少年十七八岁,穿着校服,笑盈盈地举着个篮球,额角却有块暗红的痕迹,形状和大小,都和古琴第七根弦上的血痕一模一样。那痕迹不像胎记,倒像刚蹭上去的,边缘还泛着点红。
“今天早上,我去叫他起床,就发现他……他没了,”吕霞的哭声突然大了起来,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医生来了,说查不出原因,身上没有伤口,只有脖子上有圈红印,细细的,像被弦勒过,跟……跟这琴上的弦一模一样!”
赵强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像被一块冰砸中,从头凉到脚。他拿着照片的手有些发颤,少年额角的血痕、脖子上的红印、古琴弦上的暗红……这些画面在他脑子里绕着,让他觉得一阵恶心。
“赵师傅,这琴是不是有问题?”吕霞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恐惧,“我婆婆以前说过,这琴是祖上传下来的,不让碰,尤其是第七根弦,说碰了会出事,我以前不信,现在……现在我信了!”
赵强没说话,他从工具箱里摸出紫外线灯——这是他修复文物时用来检测暗纹和污渍的,现在或许能派上用场。他按下开关,紫色的光打在古琴身上,原本暗紫色的木头上,突然显出几行淡绿色的字,像是用某种特殊的颜料写的,字迹娟秀,却透着股说不出的悲凉:“光绪二十七年,琴师苏婉,断弦殉情,凡触此弦者,皆偿命。”
“光绪二十七年……苏婉……”赵强刚要念出声,手里的紫外线灯突然灭了,紫色的光瞬间消失,里屋又陷入一片漆黑。他下意识地按了按开关,灯没反应,像是电池突然没电了。
就在这时,屋里的温度骤降,冷得像掉进了冰窖,赵强甚至能感觉到寒气顺着裤脚往上爬,冻得他膝盖发疼。紧接着,一阵“嗡嗡”的声音响了起来,很轻,却格外清晰,是从古琴那边传来的——古琴的弦在轻轻颤动,不是一根,是七根弦一起,颤动地频率越来越快,“嗡嗡”声也越来越响,像有人在耳边叹气,又像有无数只小虫子在爬。
“怎……怎么回事?”吕霞的声音带着哭腔,紧紧抓住赵强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是不是……是不是苏婉来了?”
赵强没回答,他摸出强光手电,再次按下开关——这次灯亮了,光柱直直地打在古琴上。他看见,古琴的第七根弦正在剧烈地颤动,弦上的暗红血痕似乎活了过来,顺着弦纹慢慢往下爬,像一条细小的血蛇。而琴尾刻着的那个“婉”字,在光线下泛着淡淡的红光,像是刚被血染过。
“快跑!”赵强突然反应过来,拉起吕霞就往外冲。经过布帘时,他无意间瞥了一眼古琴的方向,只见琴身上的淡绿色字迹正在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细小的血痕,从琴头蔓延到琴尾,像有人用指甲在木头上抓过,留下了无数道血印。
他们冲出“知古轩”,赵强反手关上木门,刚要插上门栓,就听见屋里传来“咚”的一声响,像是古琴倒在了地上。紧接着,又是一阵“嗡嗡”的琴音,这次的声音比刚才更响,还夹杂着女人的哭声,断断续续的,从门缝里钻出来,缠在他们耳边,甩都甩不掉。
吕霞瘫坐在地上,指着店门,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赵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木门的缝隙里,慢慢渗进来一道暗红的痕迹,像血,又像古琴弦上的颜色,正顺着门底的缝,一点点往他们脚边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