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纳斯塔西奥斯在禁书室的角落里蜷缩成一团,想逃,却因为契约的束缚根本逃不掉。他最后的倚仗倒塌,连传说中的编织者都对秦念畏惧至此,他还有什么挣扎的余地?
秦念对他的背叛毫不在意。
这位君王从未信任过他,他的所作所为都在预料之中,说不定更残酷的报复还在后头。但此刻,阿纳斯至少能暂时松一口气。
空间传送阵法准备完毕,一行人将要离去,塞勒涅突然开口:“骑士,你能单独停留片刻吗?”
这里只有齐岁是骑士。
他停下脚步,征询地望向秦念。君王脸上的笑容依旧,仿佛焊在了脸上,他没有问为什么,只道:“我在外面等你。”
随着秦念三人的身影从这片封闭空间消失,禁书室陷入死寂。齐岁将目光投向这位织梦蛛女,没有着急发问,静候她的解释。
炼金灯光中,空气中飘浮的尘埃缓缓舞动,堆积如山的古籍在昏暗中投下扭曲的影子,仿佛无数窥视的眼睛。
塞勒涅的双眼失去焦距,如同陷入深沉的梦境,祂雌雄莫辨的声音空灵地回荡:“传承记忆告诉我,祂是一条横贯所有维度、无始无终的浩瀚光河。那些五彩斑斓,穿梭于时间的游鱼是祂的信使。祂不在任何地方,却又无处不在。”
话语落在齐岁耳中,普普通通的文字化作一只只凶狠的虫豸,在脑海中翻天覆地。剧烈的痛苦涌来,仿佛有无数根针同时刺入他的太阳穴,又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在撕扯他的灵魂。
一幅幅模糊的画面变得清晰,深埋在灵魂深处的孤独与不甘如火山般喷发。他紧咬牙关,痛苦的呻吟还是从齿缝间溢出。
塞勒涅就像是看不见也听不见一般,继续述说:“任何存在都无法找到祂。但,你的记忆中有一扇模糊的门,我不知道它通往何处。当你实力足够时,可以尝试推开它。切记,本体必须……进入……整……”
祂的声音出现卡顿,如同损坏的音响般发出刺耳的嗡鸣。齐岁脑海中一片轰鸣,浮现的场景与现实重叠,黑色的血液从眼角缓缓淌下。
记忆中的门是真实存在的吗?需要如何打开,又怎么进入?从来不存在的东西,如何能够找到?
这些话语带来的困惑多于解答的问题。可这些没头没尾的话,为什么要告诉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今天之前,齐岁和这位法提娜从未有过交集。
塞勒涅从梦游般的状态中回过神来,看着不知道怎么突然埋下头,捂着眼睛的齐岁,同样困惑自己所说出来的话:“我似乎对你说过这些话,不过我并不知道这是发生在什么时间的事情,无法提供更多信息。但我想,这些应该告诉你。”
“嗯,”齐岁轻轻地应了一声,将颤抖压在了喉间,“感谢你提供的情报,法提娜,这对我帮助很大。”
他擦去脸上的血渍,抬起头来。一双明黄色的眼眸取代了往日的漆黑,总是笼罩着他的忧郁阴霾,化作了一片死灰般的疲惫。
他喃喃自语:“我会找到他的……我,我?已经找到他了。”
他已经知晓那扇门通向何处。他一直追寻的,早就深植于他的记忆之中。
秦念在书库外等了一支烟的时间。
他从顶层窗户跃出,来到铺着红瓦的屋顶,任由清风带走身上残留的烟草气息。就在这片静谧中,一个温热的身体突然从背后贴近,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际,力道大得仿佛要将两人融为一体。
齐岁将下颌轻抵在秦念肩头,深深呼吸着他颈间熟悉的气息。一只手探进秦念的大衣口袋,准确摸出那个银质烟盒。
人赃俱获,骑士立即将“罪证”没收,妥帖地收进自己衣内。
“你什么时候拿回去的?”
齐岁真是拿这个防不胜防的人没有办法。
秦念坦然承认:“在你扶我的时候。”
那时秦念佯装重伤向后倒去,齐岁明知是假的,却还是下意识慌了神。没想到就在那瞬间的松懈,竟让这人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东西顺了回去。
齐岁低声抱怨:“真不乖。”
秦念轻笑起来,胸腔传来愉悦的震动。
“该回去了,”他望向远方,“休息时间结束,还有正事要办。达成合作只是开始,往后的局势不会轻松,剩下的几年里,我们要做的还很多。”
秦念确认身上烟味已散,轻轻拍开腰间的手,将黏在身后的人推开,踩着红瓦向前走去。脚下云海翻涌,王宫的鎏金尖顶在云雾间若隐若现,长风将他的衣袂吹得猎猎作响。
见秦念始终不问方才的谈话,齐岁心中泛起说不清的失落。
难道他不再在意我的事了吗?
他凝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快步追上,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不想知道塞勒涅对我说了什么?”
秦念轻易看穿他敏感的心思:“如果我想要知道,我会知道的。”
他没有回头,但语气笃定:“而你,总会告诉我的,不是吗?”
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令人心安。齐岁勾起笑容,道:“是的,我会告诉你的,不管你想要知道什么。我只是想起了一些过去……”
……
塔西奥彻底消失在了联邦民众的视野中,连同他作为阿纳斯塔西奥斯的身份,在大贤者是长生者的舆论热度达到顶峰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是终于觉得没有面子见人,抛弃了这个身份逃跑了,还是说他利用非凡能力改头换面,还是很滋润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不会有多少人猜到,这位大贤者最终发挥了他所有的余热,成为了千年前的君王赠予现世统治者的一份薄礼,作为联邦开启超凡时代的基石与先机。
千年之前的影像仍在继续播放,如同一部波澜壮阔的史诗。这个世界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残酷。
北方防线最先崩溃,紧接着东部沦陷。
君王的指导者,忠诚的骑士加尔文,在被污染侵蚀化作传播恐惧的怪物后,仍凭着最后一丝执念抵抗“狂潮”,死亡后都未曾后退半步,也未曾让灾厄再进一步。
最终,永恒之王到来,亲手赐予这位骑士永恒的安息。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亲眼目睹这一切的发生,仍让所有观众猝不及防。
悲伤没有持续太久,这个世界没有时间留给人们哀悼。整个位面如同被戳破的气球,不止一处,而是处处都有污染的裂痕。
狂潮从世界的边缘蔓延到了各处。
君王麾下那对别扭的骑士,在这片死亡之地勇敢地相爱。君王亲自为他们见证,他们将为了君王的理想,也是自己的理想而战,期待看到承诺的那个明天。
然而,巴斯战死了。
王的骑士并非无坚不摧,这位来自英勇种族的战士,死在了王城门前。他从狂潮手中守护了王城,但他没能亲耳听到人民的感谢。
影为他披上黑纱,厄尔斯为他静默伫立,王为他垂首哀悼。而后,他们擦干泪水,投身下一场战斗。
一个个青史留名的身影相继离去,他们为理想献身,倒在了黎明前的黑夜。
永恒的王城索兰纳斯,最终将只剩下它的君王,与这个旧世界一同焚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