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奉命觐见时,齐岁没想到会撞上如此重要的会议。
书房内气氛凝重,秦念端坐在堆满卷宗的橡木书桌后,三位骑士分列两侧,巴斯抱着双臂倚在窗边,加尔文与影静立在桌前,神情严肃。
“安澜村的污染事件已经确认是‘腐沼之息’,村民出现集体幻觉,已有三人异变。当地祭司试图净化,但效果甚微。”
巴斯烦躁地抓了抓红发:“魔法塔那帮老顽固还在争论净化方案!等他们吵出结果,整个村子都要变成死地了!”
秦念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击,沉吟片刻,看向另一个人,“影,你那边的情况?”
“王都下水道发现了具有污染的黏液,成分分析与上月南部港口的污染事件相似,怀疑有邪教在暗中活动。”
秦念轻啧一声,“王都的污染继续调查,至于安澜村……巴斯,调一队银甲卫兵,必要时采取极端措施。”
“可那是三百多条人命……”巴斯欲言又止。
“所以我才容忍魔法塔那些废物活到现在。”秦念站起身,走到墙边的地图前,“如果三天内他们还拿不出有效的净化方案,那就让火焰净化一切。”
齐岁安静地站在角落,将每个细节都刻入脑海。
污染类型、分布区域、应对措施,这是他第一次完整接触到这个王国最核心的危机,这也是他第一次知道,整个王国,甚至整个世界的狂潮,都有一个人担忧。
那个在王座前,立下誓言要断绝污染的人。
漆黑的眼眸看向那个布局之人,运筹帷幄,可靠到只要有他在,就不会担心未来。
齐岁想,如果六年前有这个人在,他的家乡是不是就不会沦落成一片腐化湖?他是不是就不用遭受这般的折磨,能够成为一个普通人,度过平凡的一生。
但是没有如果,这般的假象如同空中楼阁。就算那个时候确实是这位手段强硬的君王当政,也管理不到遥远东方面临的污染,秦念需要忧心的事情太多了!
清除整个世界的狂潮,这件事情谈何容易?到现在为止,人类都不知道这污染究竟来自哪里,连源头都不知道,又怎么解决?
会议结束后,三位骑士依次告退。加尔文经过齐岁身边时,微微颔首示意,目光中带着齐岁暂时读不懂的深意,又像是警告,随后沉默地离开。
书房里只剩下他们二人,秦念起身走向墙边的档案柜。一阵翻箱倒柜的声响后,他抽出一份文件,随意地递给齐岁。
“受污染人员,疑似与邪教牵连。这份名单上的人尽快解决,不用顾及他们的身份,就像你之前做的那样,剩下的交给我。”
齐岁罕见地露出诧异的神色:“你知道我为什么杀人?”
秦念投来一个看傻子的眼神,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但是齐岁知道了,这人是在骂自己蠢。
一个君王,就算表面上再仁慈,对他放任自流,仿佛毫不在意他的来历,但实际上呢?想想都知道不可能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看似什么都没有问,实则早就把他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恐怕连他祖上三代是做什么的,都被详细记录在某个秘密档案里。
秦念嗤笑一声,在只剩两个人的时候,谈话用词就随意多了,“这可比你一个人摸黑效率多了,去工作吧,就算是为我分忧。”
齐岁默认了这个说法。
……
而第三次见面更是简短得如同地下接头,整个过程加起来都不超过三分钟。
齐岁刚推开书房门,一份密封的名单就摆到了桌子上最显眼的位置。秦念处理手中的文件,连头都没抬,只吐出两个字:
“尽快。”
齐岁一个字都没有说,拿过名单便转身离去。直到最近一次,这种模式如同发任务接任务的Npc模式才终于被打破。
双月升到高空,逐渐西沉,时间来到了后半夜。
对于作息时间诡异的某前通缉犯而言,现在正是最为精神的时候。凭借着在王宫中自由通行的特权,齐岁不再需要像从前那样在阴影中潜行。他堂而皇之地走在空旷的廊道中,巡逻的卫队见到他,只是默默行礼,无人上前阻拦。
夜色笼罩下的宫殿褪去了白日的辉煌,大部分区域陷入沉睡,只有零星几盏壁灯在走廊上投下昏黄的光晕。
沿着熟悉的路径前行,尽头是秦念的书房。按理说,即便是那位工作狂君王,此刻也该歇息了。
然而,齐岁转过下一个拐角,一片黑暗中透出光亮,在夜幕上灼出一个洞。那光源所在的地方,正是从秦念的书房。
他还没睡?
齐岁的脚步微微一顿,迟疑片刻后,就改变了原定路线,朝着那扇透光的门扉走去。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主动来找秦念。
除了奉命觐见,两人截然相反的作息让他们几乎没有偶遇的可能。门口的侍卫依旧恪尽职守地站立着,见到他来,只是默默让开道路。书房前异常安静,里面也没有传出任何声响。
齐岁在心中为自己找好了借口,如果秦念问起来意,就说名单上的任务已经完成,特来复命,顺便请示接下来的安排。
他暗自庆幸前半夜刚处理完最后一个目标,否则此刻连个像样的理由都没有。
如同往常一样,他敲了三下门,没有得到回应。
得益于平日养成的良好习惯,即便没有回应,他也理所当然地推开了房门。
一股混合着陈旧纸张和淡淡熏香的气息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宁静。预想中的质问并未传来。
秦念正伏在书桌上,睡着了。
他的面前堆积着三座小山般的文书,趴伏的位置还散乱地铺着许多文件。金色的长发垂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紧闭的眼睫和一小截挺直的鼻梁。
齐岁心中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滋味。他轻轻咬了下舌尖,悄无声息地合上门,放轻脚步走向书桌。
有必要这样逼迫自己吗?
他凝视着对方沉睡的侧影,为何总有处理不完的公务?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
他在桌前站定,毫不客气地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文件,丝毫不在意这些是否涉及王国机密。反正,秦念总会让他看的,不是吗?
展开卷宗,上面详细记录着阿尔巴家族的信息。
【该家族掌控三个边境要塞,与三个佣兵团往来密切。近期私下与魔法塔保守派接触,囤积军用物资】
【威胁评估:高等,可能利用边境摩擦制造事端。】
【处理建议:分化其与佣兵团关系,扶持旁系子弟上位。】
页边还有秦念用红墨批注的潦草字迹:“优先处理。注意其与东部商路的关联。”
齐岁又翻看了几份,发现内容大同小异,全是关于各大贵族势力的分析报告。每份文件上都标注着威胁等级和处理建议,有的还附有秦念的亲笔批注。
看起来,最少的那叠文件才是这位君王已经批阅完毕的。
全是关于如何对付贵族,如何分解势力……齐岁微微蹙眉,但用这种温和的手段,既费时又费力,为什么不直接讨伐,依他所听闻到这位的作风,武力才是解决问题的第一方案吧?
“有什么感想吗?”
一个带着浓浓睡意的声音突然响起。
齐岁偏过头,只见秦念单手支着额角,睡眼惺忪地望着他。那副困倦的模样,活像是感知到有人闯入强行开机大猫,仿佛下一秒就要打个哈欠重新陷入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