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校场血泥未干,陈锋染血甲胄映着墨玄陌刀的寒芒。
“传令:三军休整三日,抚恤翻倍!”他踏过残甲碎片,声震四野,“七日后,本王要见重骑营千骑冲锋!”
“诺!”吼声撼动山峦。
“报——!”马蹄踏碎肃杀,信使滚鞍下跪:“东海急讯!朝廷遣‘靖海’‘平波’二舰拦截,韩统领炮口抬高一寸,轰断其主桅!”
陈锋指尖划过陌刀血槽:“告诉韩镇海,下一炮……瞄舵楼。”
苍梧大校场的冻土已被染成赭褐色,断裂的陌刀碎片深深楔入血冰,玄甲军的塔盾上凝固着喷溅状的血浆。陈锋玄色重甲的裙甲边缘尚在滴落暗红,每踏前一步,铁靴便从半凝固的血泥中拔出沉闷的黏响。他行至重骑营阵前,赵铁鹰坐骑“黑山”的墨玄马铠上,一道从肩胛直劈至腹部的狰狞斩痕赫然在目——那是陌刀营指挥使雷虎临死反扑的杰作。
“玄甲军,休整三日,抚恤金翻倍,亡者子弟可承父职!”
“陌刀营,休整三日,抚恤金翻倍,断刃重铸,以血淬锋!”
“重骑营——”陈锋声音陡然拔高,重甲包裹的手指猛地指向阵前那些铠甲凹陷、槊杆崩裂却依旧挺立的骑士,“休整三日!三倍抚恤!七日后,本王要见此营千骑列阵,冲锋破阵!可能做到?!”
“诺——!!!”
山崩海啸般的怒吼炸裂开来!重骑营残存的骑士目眦欲裂,手中崩口的马槊狠狠顿地!铁蹄践踏着同袍的血冰,战意混合着悲怆直冲云霄!三日休整,七日再战!王爷给的不仅是抚恤,更是雪耻的机会!千骑冲锋,那是要将陌刀营和玄甲军彻底碾碎的宣告!
陈锋冰冷的目光扫过校场边缘正在收敛尸首的辅兵,最终落在沉默如铁的玄甲方阵上。张辽头盔下的视线与他短暂相接,那目光里没有怨恨,只有被更残酷军令点燃的、近乎狂热的战意。岭南王要的不是一营独大,而是三营在血火中互相撕咬出的真正虎狼!
就在此刻——
“报——!!!”
凄厉的嘶吼撕裂校场上空!一骑如黑色闪电自辕门狂飙而入,马口喷吐着带血的白沫,马背上信使几乎是从鞍上滚落,重重砸在血泥中,又挣扎着爬起,手中染尘的铜管高举过头,声音带着濒死般的嘶哑:“王爷!东海!八百里加急!朝廷……朝廷水师副统领周振邦,率‘靖海’‘平波’二舰,于界碑内三十里处强阻我三舰归途!勒令韩统领……即刻降帆受缚!”
校场瞬间死寂!所有目光如刀锋般钉在那支铜管上!
陈锋一步踏前,抓过铜管捏碎蜡封,薄纸展开,韩镇海狂放潦草的字迹力透纸背:“狗官周振邦,率舰拦归途,口出狂言,辱及王爷!末将依令,炮口抬高一寸——一炮断其‘靖海’主桅!二舰丧胆溃退!请王爷示下!”
面甲之下,陈锋的唇角缓缓勾起,那弧度冰冷如刀锋。指尖拂过腰间陌刀那尚未擦拭干净的血槽,声音不高,却带着金铁摩擦般的寒意,清晰地传入信使耳中:
“告诉韩镇海。”
他微微一顿,字字如冰珠砸落:
“下一炮,瞄舵楼。”
“诺!!!”信使眼中爆发出狂热的凶光,抓起令箭,连滚带爬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帝都,皇城,御书房。
龙涎香的气味被一股浓郁的、带着奇异腥甜的药气彻底压垮。紫檀御案上,一个打开的锦盒内,三块拇指大小、通体暗红如凝固血块、散发着浓烈腥甜气味的药材,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岭南秘药“龙血竭”。
大周天子陈胤面沉似水,指节一下下敲击着御案,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针,在下方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太医院院判张仲景,和垂手肃立却脸色微微发白的九皇子陈珏之间来回扫视。
“张院判,”皇帝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你说此药,乃‘无意间’在你药柜中发现?且……标注着‘岭南贡’字样?”他指尖点了点锦盒。
“回……回陛下!”张仲景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千真万确!老臣……老臣昨日清点药柜,于最底层暗格中发现此物!上有……上有岭南王府的暗记火漆!老臣惶恐,不敢擅专,特来禀报!”他巧妙地隐去了自己是被“神秘人”引去发现药柜异常的细节。
“岭南贡?”皇帝的目光倏地转向陈珏,锐利如鹰隼,“朕怎么不记得,岭南近年进贡过此物?老九,你前几日,可是私下问询过张院判……此药的药性?”
陈珏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窜天灵盖!父皇的目光,已不是审视,而是赤裸裸的怀疑与逼问!他强压下心头惊涛骇浪,躬身回道:“父皇明鉴!儿臣……儿臣前日翻阅古籍,见一古方提及此药有强心固本之奇效,出于孝心,想着若此药真有效用,或可……或可进献父皇调养圣体,故才私下询问张院判一二。至于此药为何出现在张院判柜中,儿臣……儿臣实在不知!”他将“孝心”二字咬得极重,意图将水搅浑。
“哦?孝心?”皇帝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听不出喜怒,“朕的龙体,自有御医们操心。倒是你……”他话锋陡然一转,如同淬毒的匕首,“对一个前朝罪奴,一个失明琴师的‘孝心’,似乎更甚?”
轰隆!
陈珏脑子里如同炸响惊雷!父皇知道了!他知道了漱玉斋!知道了苏远!
“父……父皇何出此言?”陈珏脸色瞬间煞白如纸,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惊惶,“儿臣……儿臣只是念及苏琴师曾侍奉母后,略尽……”
“够了!”皇帝猛地一拍御案,震得锦盒中的龙血竭都跳了一下!他眼中怒火与猜疑交织翻滚,“侍奉过你母后的人多了!怎不见你对其他人如此‘略尽’?日日秘密探视,风雨无阻!送药听琴!陈珏!你告诉朕!这‘龙血竭’,是不是你为了那个瞎子,暗中向岭南索要的?你与岭南王陈锋,到底有何勾结?!”
“父皇!儿臣冤枉!”陈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般的悲愤,“儿臣与八哥……与岭南王势同水火,绝无半点勾结!此药……此药定是陈锋那奸贼的离间毒计!请父皇明察啊!”
“离间?”皇帝冷笑,目光扫过那三块血红的龙血竭,又扫过陈珏惨白的脸,“朕看你,是被人捏住了命脉而不自知!滚下去!禁足毓庆宫!无朕旨意,不得踏出半步!”
“父皇——!”陈珏绝望地嘶喊,却被如狼似虎的侍卫架起,拖出了御书房。
皇帝疲惫地闭上眼,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岭南陈锋的巨舰还在东海耀武扬威,三炮轰得朝廷水师丧胆;这边京城的儿子,却被一个前朝罪奴和一个岭南秘药搅得方寸大乱,丑态毕露!
“传旨!”皇帝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倦意与冰冷的杀机,“秘查漱玉斋!查那个苏远!查他这些年所有接触之人!查他与岭南……有无往来!”
“是!”阴影中,一道人影无声领命,悄然退去。
岭南王府,地底深处。
幽冷的珠光下,巨大的沙盘上,象征帝都的金色城池模型周围,已悄然布下数枚代表不同力量的黑色小旗。
“王爷,‘龙血竭’已成功引燃圣心猜忌。九皇子陈珏被禁足毓庆宫,漱玉斋被秘卫围成铁桶,苏远已成死棋。”李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陈锋负手立于沙盘前,指尖正缓缓划过象征东海的海域模型。那里,一枚代表“镇海”三舰的赤红小旗,正与两枚代表朝廷水师的蓝色小旗遥遥对峙。
“韩镇海断桅一炮,打得如何?”
“回王爷!”负责军情的将领踏前一步,“‘靖海’舰主桅断裂,瘫于海面!朝廷水师震动!周振邦仓皇逃回泉州港,已上奏弹劾韩统领‘悍然炮击王师,意图谋反’!朝中清流哗然,但……四大家族此次罕见沉默!”
“沉默?”陈锋唇角微勾,“他们是怕引火烧身。皇帝老儿刚疑心他宝贝儿子私通岭南,他们再跳出来攀咬韩镇海,岂不是坐实了九皇子与我勾结?”
“王爷英明!”度支主事周文博上前一步,嘴角噙笑,“更妙的是,韩统领‘炮口抬高一寸’的举动,已被我‘燕子’巧妙散播出去——‘岭南水师为归家,遭朝廷无理拦截,忍无可忍只断桅警告,未伤一人性命!朝廷水师周振邦,跋扈挑衅在先!’如今京城舆论,已非一面倒指责岭南,更有声音质问朝廷为何无故拦截‘商船’!”
“商船……”陈锋低笑一声,目光投向工曹主事崔琯,“断魂崖通路,还需几日?”
崔琯满身石屑粉尘,眼中血丝密布却精光四射:“禀王爷!三千精壮昼夜轮替,墨玄铁母矿脉核心已通!第一炉重甲甲片已淬火成型!十日!只需十日!末将必让千副重甲披挂于重骑营儿郎之身!”
“好!”陈锋眼中寒芒大盛,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扫过石室内所有心腹,“传本王令——”
“韩镇海部:继续游弋东海,凡遇朝廷舰船挑衅,依‘抬高一寸’例,断其桅,伤其舵!逼其避战!”
“赵铁鹰部:休整后即刻西进,以‘追剿百越残匪’之名,兵锋前压至川蜀门户百里之外!筑寨扬旗!做叩关之势!”
“崔琯:断魂崖通路,昼夜不息!十日后,本王要见千骑墨玄重甲,列阵苍梧!”
“李三:‘燕子’全力启动!将‘九皇子为前朝罪奴私索岭南秘药,触怒圣心遭禁足’之讯,不着痕迹透给四大家族!本王要看看,这些‘忠臣’,还坐不坐得住!”
一道道命令如同无形的战鼓,在幽闭的石室中擂响!沙盘之上,中路墨色匕首锋芒更盛,东路赤龙张牙舞爪,西路黑龙蓄势待扑!而帝都的金色城池,已被“漱玉斋”的阴影和四大家族可能的异动笼罩。
陈锋缓缓踱步到沙盘最北端,指尖重重按在象征河洛平原的广袤地域上,声音低沉而缓慢,却带着千军万马奔腾的轰鸣:
“皇帝老儿的猜忌,是撕开京城铁幕的第一刀。”
“韩镇海的炮口,是抵在朝廷咽喉的第一柄剑。”
“赵铁鹰的兵锋,是悬在川蜀头顶的第一道惊雷。”
“而断魂崖下流淌的墨玄铁水……”
他猛地抬头,眼中再无半分掩饰,那压抑三年的野望如同燎原烈火,焚尽最后一丝伪装:
“便是本王——”
“问鼎天下的——”
“第一块基石!”
“诸君!”陈锋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绝世凶兵,震颤石室!
“三年砺剑,今朝锋寒!”
“八十万铁骑踏碎河洛之日——”
“本王与尔等,共饮——”
“太极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