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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道上的烟尘尚未散尽,王世铭那封浸满惊惶与恶意的密信,已在向南疾驰的奔马蹄下颠簸。而在岭南群山的褶皱深处,代号“炉膛”的无名岭,却已变成了一座森严的兵城。铁鹰麾下的亲卫营如铁钉般楔入进山的每一条羊肠小径,明岗暗哨星罗棋布,将整片山域围得水泼不进。铁与火的意志,取代了林间的鸟鸣与风声。

岭下临时开辟的坳地里,一座座初具雏形的土法高炉拔地而起,粗壮的烟道直指灰蒙蒙的天空,炉膛内炭火日夜不息地燃烧,映得周遭山壁一片暗红。孙石坚和一群精挑细选出来的老匠人,围着炉火,脸上沟壑被汗水与炭灰填满,眼神却灼热得如同炉中跳跃的火焰。

“王爷!”孙石坚见陈锋在铁鹰护卫下步入坳地,连忙放下手中一块乌黑的石炭迎上来,声音嘶哑却透着亢奋,“按您给的《冶铁要术》残图,这‘大肚炉’的形制已初见模样!只是这风门鼓入……”他指着炉壁上开凿的几个孔洞,又看看旁边几个匠人正费力推拉的巨大牛皮风囊,眉头拧成了疙瘩,“气力耗费太大!四个壮汉轮番上阵,鼓进炉膛的风力还是太弱,炉温……炉温始终差着一口气!”

牛皮风囊每一次鼓动都发出沉闷的“呼啦”声,四个赤膊汉子肌肉贲张,汗如雨下,推动得异常吃力。炉火在风力的间歇性鼓动下明灭不定,炉膛内堆积的矿石和石炭未能彻底熔融,边缘凝结着大块暗红僵硬的矿渣,像一块块丑陋的疮疤。匠人们望着炉口,眼中满是焦灼与无奈。炉温不够,铁水便无法纯净流畅地流淌出来,更别提那深埋地下的铜锌伴生矿了!

陈锋走到炉前,炉火的热浪扑面而来,烘烤着他的衣袍。他凝视着那吞吐不定的火焰,以及风囊艰难运作的笨拙模样,脑中瞬间闪过无数画面——前世纪录片里那咆哮的水力鼓风,钢铁厂高炉旁喷射的灼热气流……但此刻,这一切都遥不可及。他需要的,是岭南这片土地此刻能生出的、最炽热的风!

“人力有穷时。”陈锋声音低沉,目光扫过坳地边缘那条被引入的湍急山溪,“山之筋骨,水之魂魄,为何不借天地之力?”

“王爷是说……水排?”孙石坚浑浊的老眼猛地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水排之法,古已有之。但若要驱动足够鼓动此等大炉的风力,所需水排体量庞大,且水轮、曲轴、连杆……结构繁复,非精通水力机关之大匠难以设计打造。岭南……岭南这等粗陋之地,怕是一时难寻……”他身后的匠人们也纷纷点头,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水排是好,可那是传说中的东西,谁也没真正造过能撼动如此巨炉的大水排。

陈锋没有直接回答,转身对铁鹰低声吩咐了几句。铁鹰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带着几名亲卫从临时搭建的工棚里,抬出了一卷沾满灰尘的厚厚皮纸。

皮纸在坳地中央一块平整的青石上徐徐展开。周围的匠人们好奇地围拢过来。只见皮纸上墨线纵横,勾勒出一个结构精巧、气势磅礴的立体图形:巨大的立式水轮深深嵌入溪流之中,湍急的水流冲击着水轮上的挡板,带动轮轴旋转;轮轴通过一系列复杂的曲柄连杆,将这股旋转之力传递到另一侧——那里,并非笨重的皮囊,而是数个巨大的、由厚实木箱构成的风箱!风箱内部结构被精细地剖开展示,里面是往复运动的巨大活塞!

“这……这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铁匠倒吸一口冷气,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图纸风箱部分那上下往复的活塞,“此物……此物竟能替代人力鼓风?”

“水轮借溪水之力旋转,”陈锋的手指在图纸上划过,清晰地点出力量传递的轨迹,“经此曲轴转换,将旋转之力变为往复推拉之力。最后,驱动这‘卧式活塞风箱’。”他指尖重重落在风箱活塞杆上,“此箱密闭,活塞往复,如人之呼吸,但力道更猛,风力更匀,更持久!”

死寂。坳地里只剩下山风掠过树梢的呜咽和溪水奔流的哗哗声。所有匠人,包括孙石坚在内,都死死盯着那张图纸,仿佛要把它刻进脑子里。他们世代与炉火为伴,深知风力对炉温意味着什么。人力风囊,终究是血肉之躯,而这图纸上的机关……一旦建成,便是日夜不息、不知疲倦的鼓风巨兽!

“王爷!”孙石坚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那是一种匠人看到绝世瑰宝的狂热,“给老朽……给老朽三日!不!两日!老朽拼了这把老骨头,也定将这‘卧龙水排’给王爷立起来!”

“人手、物料,任你调用。”陈锋斩钉截铁,“铁鹰,调一队亲卫,听孙把头差遣,全力配合!所需木材、铁件,即刻去办!”

“诺!”铁鹰沉声应命,立刻转身点兵。

整个坳地瞬间沸腾!匠人们眼中再无迷茫,只有近乎疯狂的干劲。伐木的号子声、铁器凿击石料的叮当声、测量溪流水势的呼喊声……取代了之前的沉闷与压抑。巨大的水轮基座在溪流最湍急处打下第一根木桩,粗大的原木被亲卫们喊着号子抬到指定位置。陈锋带来的图纸,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尘封的宝库,点燃了这片山坳沉寂千年的力量。

两天两夜不眠不休的奋战。当第三日清晨第一缕阳光刺破群山薄雾,投射到“炉膛”坳地时,一座庞然大物赫然矗立在溪流之上!

高达两丈的巨型立式水轮浸入奔腾的溪水,湍急的水流冲击着水轮上坚固的挡板,发出低沉有力的轰鸣。水轮在水的伟力下缓缓转动,初时滞涩,随即越来越快,越来越稳。巨大的力量通过精铁打造的曲轴传递,驱动着旁边一排四个如同卧兽般的巨大木质风箱。风箱内,由整根硬木掏空制成的活塞,在水力驱动下,开始了强劲而稳定的往复运动!

“呼——轰!呼——轰!”

风箱每一次吞吐,都如同巨兽沉稳的呼吸。强劲的气流通过特制的陶土风管,被源源不断地、均匀而持续地送入高炉底部!那曾经在人力鼓动下显得孱弱无力的炉火,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灵魂,猛地向上窜起!炉膛内发出沉闷的、令人心悸的“隆隆”声,暗红色的火光瞬间变得刺眼炽白!堆积的矿石和石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熔融、塌陷,矿渣在高温下被彻底分离,顺着炉壁流淌下来,汇入渣池。

坳地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忘记了疲惫。孙石坚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炉口,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抓着衣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炉温!前所未有的炉温!

“时辰到了!开炉——!”孙石坚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撕裂了山坳的寂静。

两个膀大腰圆的壮汉,穿着厚实的湿麻布衣,用特制的长柄铁钎,猛地捅向高炉底部的出铁口!

“嗤啦——!”

一道刺目的、金红色的炽热洪流,如同压抑了千年的地火,带着毁灭与重生的咆哮,从炉口汹涌喷薄而出!滚烫的铁水奔流如赤色怒龙,沿着预先铺设好的砂石沟槽,奔腾咆哮,带着焚尽一切的热浪和刺鼻的硫磺气息,狠狠灌入下方排列整齐的泥范之中!空气被灼烧得扭曲变形,映照在周围每一张震撼、敬畏乃至狂喜的脸上。

铁水在泥范中渐渐冷却,凝固成一块块粗糙但沉甸甸的方形铁锭。孙石坚颤抖着拿起铁锤,狠狠砸向其中一块冷却的铁锭边缘。

“当——!”

一声震耳欲聋的清越巨响!铁锭边缘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锤头却被高高弹起!这声音,这硬度,远非过去那些杂质多、易脆裂的土铁可比!

“好铁!王爷!这是上好的生铁啊!”孙石坚捧着那块铁锭,老泪纵横,嘶哑的声音带着哭腔。周围的匠人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许多人激动地跪倒在地,向着陈锋的方向叩首。这奔涌的铁水,浇铸的不只是铁锭,更是岭南从未有过的脊梁!

然而,陈锋的目光只在那沉甸甸的铁锭上停留了一瞬,便移向了旁边另一座经过特殊改造、体积稍小但结构更为复杂的炉子。这座炉内,正熔炼着从西山深处艰难掘出的、混杂着铜星与锌点的珍贵伴生矿石。炽白的火焰在卧龙水排强劲风力的鼓动下舔舐着炉壁,矿石在高温中缓慢而坚定地熔融、分离。

“铜锌之合,其性坚韧,色泽如金,非寻常铜铁可比。”陈锋的声音不高,却让刚刚因出铁而沸腾的坳地瞬间安静下来。匠人们屏息凝神,目光聚焦在那座神秘的炉子上。他们知道,这才是王爷真正的目标,是比这奔涌铁流更重要的东西。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期待中一分一秒流逝。终于,负责这座炉子的老匠人嘶声高喊:“开——!”

同样炽热的熔融金属流泻而出,但它的色泽却与先前的铁水截然不同!那是一种更为明亮、更为耀眼的金黄!滚烫的金属液流入特制的泥范,渐渐凝固。

当第一块冷却的铜锌合金锭被匠人用铁钳夹出,小心翼翼地捧到陈锋面前时,整个坳地落针可闻。那金属锭在初升的阳光下,流淌着一种内敛而尊贵的金色光泽,坚硬致密,敲击时发出的声音清越悠长,远胜生铁!

“成了……真的成了!”孙石坚抚摸着那光滑微凉的金色锭面,如同抚摸着稀世珍宝,声音哽咽,“鍮石!古书里记载的鍮石(黄铜)!王爷……我们炼成了!”

就在“炉膛”坳地铁水奔流、金锭初成的同一日,岭南首府,王府正堂。

长史陆明面色凝重,将一份盖着岭南三司大印的联名公文呈到陈锋案前:“王爷,转运使周显、盐铁使郑桐、还有几个州的主官,联名上书!以‘工部严令查禁非法开矿’为由,声称收到‘线报’,指认西山无名岭有‘大规模违禁私采’之举,要求即刻派员‘封山彻查’,否则便要‘据实上奏朝廷’!”他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这几人,平日便与京城那边眉来眼去,此次定是得了授意,趁着王世铭发难,跳出来搅局!分明是冲着‘炉膛’而来!”

堂下侍立的铁鹰,眼神骤然变得如同出鞘的陌刀,冰冷刺骨。王府卫队无声地按紧了腰间的刀柄,空气瞬间凝固。

陈锋端坐主位,手中把玩着刚刚由快马从“炉膛”秘密送来的、尚带着余温的铜锌合金锭。那金黄的色泽在透过窗棂的光线下流淌着冷硬的光泽。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份联名公文,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既然几位大人如此关心本王的‘园子’,那便请他们来王府一观吧。”陈锋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肃杀的大堂之上,“铁鹰,传令。让‘炉膛’亲卫营,换装新甲新兵,即刻开拔,戍卫王府正门!”

“诺!”铁鹰眼中精光爆射,轰然应命,转身大步流星而去。

午后,岭南转运使周显、盐铁使郑桐等七八名联名上书的官员,在王府侍卫的“引领”下,面色阴沉地踏入王府大门前的广场。

然而,他们脚步刚踏上广场坚硬的青石板,便如同被无形的钉子钉在了原地!

正午炽烈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将王府门前偌大的广场照耀得一片白亮。就在这片刺目的光线下,一队肃立的人墙,无声地横亘在他们与王府朱漆大门之间。

整整一百名亲卫营精锐!

他们身披的,不再是过去的皮甲或陈旧铁甲,而是一水全新的、泛着冰冷青黑色泽的全身鳞甲!每一片甲叶都经过精心锻打,边缘打磨得锋利,在阳光下折射出森然寒光。甲叶紧密咬合,覆盖了从脖颈到脚踝的每一寸要害。头盔顶端的红缨如同一簇簇凝固的火焰。而他们手中所持,更非寻常长枪佩刀,而是长达一丈、刃宽如掌、形如巨剑的恐怖长柄陌刀!

刀身厚重,刃口在强光下流转着一线令人心悸的幽芒。刀柄被粗粝的大手紧紧握住,纹丝不动。一百柄陌刀组成的刀林,斜指苍穹,锋刃所向,空气似乎都被切割得发出无声的哀鸣。

更让周显、郑桐等人心胆俱裂的是,这些士兵身上散发出的气息!那是一种百战余生的铁血味道,混合着新甲新刃的金属寒气,形成一股肉眼可见的、如同实质的煞气!他们站在那里,沉默如山,眼神透过冰冷的头盔面甲扫视过来,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却让这群养尊处优的官员感觉像是被无数把冰冷的刀锋抵住了喉咙,连呼吸都变得无比困难。广场上死寂一片,只有风吹过陌刀锋刃时发出的极其微弱、却又尖锐刺耳的“嘶嘶”声。

冷汗瞬间浸透了周显的后背官袍。他下意识地想退,双腿却如同灌了铅。郑桐更是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哪里是王府亲卫?这分明是一群从九幽地狱爬出来的、只为收割生命而存在的金属魔神!那森严的甲胄,那恐怖的陌刀……岭南王,他何时拥有了这样一支闻所未闻的军队?!

王府沉重的朱漆大门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缓缓向内开启。陈锋的身影出现在门内光影交界之处,一身玄色常服,手中随意地把玩着那块金黄色的铜锌合金锭,步履从容。

他走到那群噤若寒蝉的官员面前,目光淡淡扫过周显手中紧攥着、却已显得无比可笑的那份联名公文。

“周大人,郑大人,”陈锋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却带着千钧之重,“几位联名上书,要查本王的园子?”他微微抬起手,那块金黄色的合金锭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芒,几乎灼伤了官员们的眼睛。

“王爷……下官……下官……”周显喉咙干涩发紧,想解释,想辩解,却发现任何言辞在这森严的刀甲之前都苍白无力,在那块无声诉说着“炉膛”成果的金锭面前,更显得卑劣可笑。

陈锋没有等他结巴完,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加深了些许。他随手将那块沉甸甸的金锭抛给身旁的铁鹰,动作随意得像是在丢一块顽石。

“铁鹰。”

“卑职在!”

“取两把刀来。”

“诺!”

铁鹰转身,大步走向肃立的陌刀阵。两名士兵出列,一人解下腰间悬挂的王府制式腰刀,恭敬递上;另一人则双手平托,将手中那柄长达一丈、刃宽如掌的巨型陌刀奉上。

铁鹰一手接过王府腰刀,一手握住那柄令人望而生畏的陌刀长柄末端,走回陈锋身侧。他将王府腰刀平举于身前,然后,在周显、郑桐等人惊恐放大的瞳孔注视下,双手紧握陌刀长柄,口中发出一声低沉的暴喝,全身力量骤然爆发!

“镗——!!!”

一声穿云裂石、震耳欲聋的恐怖爆鸣,如同惊雷在所有人耳边炸开!

只见那柄精铁打造的王府制式腰刀,在陌刀那宽厚沉重的锋刃之下,如同脆弱的麦秆,应声断为两截!上半截刀身带着凄厉的呼啸声旋转着飞上半空,在刺目的阳光下划出一道刺眼的银亮弧线,然后“当啷”一声,无力地跌落尘埃!

断口处,光滑如镜!

而那柄新铸的陌刀厚实的刃口,在经历了如此猛烈的碰撞后,竟只在刃口边缘留下一道微不可察的白线,在阳光下几乎难以分辨!其刚硬锋锐,其无坚不摧的霸道威势,在这一刻显露无遗!

“嘶——!”

广场上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所有官员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心脏,脸色惨白如纸,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周显更是双腿一软,若非旁边郑桐下意识地搀扶,几乎当场瘫倒在地。他们死死盯着地上那两截断刀,又看看铁鹰手中那柄如同洪荒巨兽獠牙般的陌刀,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们所有的侥幸和依仗。

陈锋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这群魂飞魄散的官员,声音依旧平淡,却字字如冰珠砸落玉盘:“本王的园子里,只有些开山采石、筑堤引水的粗苯器物,还有给这些儿郎们打造防身兵甲的火炉罢了。几位大人,还要查吗?”

周显双股战战,牙齿咯咯作响,哪里还说得出半个“查”字。郑桐更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死死抵住冰冷的青石板,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王……王爷明鉴!下官……下官糊涂!定是……定是受了小人蒙蔽!绝无冒犯王爷之意!绝无此意啊!”

陈锋没有再理会脚下这群软泥,他的目光投向铁鹰手中那柄斩断精钢却岿然不动的陌刀,又越过跪伏的官员,望向广场尽头那片肃立如林的玄甲陌刀。每一片青黑的甲叶,每一线幽冷的刀锋,都无声地宣告着力量。

“既无此意,”陈锋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便管好自己的手,守好自己的嘴。岭南的天,该晴了。再让本王听到什么‘违禁私采’的风声……”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周显等人,“本王不介意用这新铸的刀,替某些人修修指甲。”

他拂袖转身,玄色的袍角在风中划出凌厉的弧度,只留下冰冷的话语回荡在死寂的广场:“送客。”

夜色如墨,岭南首府的喧嚣渐歇。王府深处,一盏孤灯摇曳。铁鹰将一封密报呈到陈锋案头:“王爷,驿馆那只‘燕子’传讯。王世铭的密信已被截获,其中内容,与王爷所料分毫不差。”

陈锋展开截获的密信抄本,目光扫过王世铭那惊惶中带着恶毒的笔迹——铜锌伴生、深脉矿藏、钻机精良、亲军封山、疑似铸“神机”……字字句句,皆欲置他于死地。

“模仿王世铭的笔迹,重抄一份。”陈锋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响起,冰冷而精准,“原信所言‘铜锌伴生’,改为‘零星劣铜’;‘钻机精良’改为‘粗陋不堪’;‘亲军封山’改为‘民夫杂乱’;至于‘铸神机’之臆测……”他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尽数删去,只道本王好大喜功,于瘴疠荒山虚耗民力,劳民伤财,怨声载道。抄毕,用王世铭的印鉴封好,按原路送往京城工部李侍郎处。”

“诺!”铁鹰眼中寒光一闪,瞬间领会了其中深意。真信变假,恐慌变无能,杀机变笑柄!王爷这是要将那京城幕后之人,引入歧途!

铁鹰领命退下,书房内重归寂静。陈锋踱至窗前,推开窗棂。南岭夏夜的风带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和草木生长的蓬勃力量涌入。他望向王府校场的方向,那里,白日里震慑宵小的玄甲陌刀营已然归建,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斩断精钢的恐怖啸音和森冷煞气。

指尖在窗棂上轻轻叩击,陈锋的目光穿透沉沉夜色,仿佛看到了西山深处“炉膛”坳地中那日夜不息、咆哮奔腾的铁水洪流,看到了那在炽热中淬炼而出的金黄铜锭。铁水铸甲,铜金为刃,卧龙鼓风催生烈焰……岭南这片曾被视作蛮荒瘴疠之地的筋骨,正在他手中,被这最原始也最暴烈的力量,一寸寸锻造得坚不可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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