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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魂崖的夜被火把长龙撕开,崔琯嗓子早已吼得嘶哑,血丝布满了眼球。

“王爷要的是通天路!不是你们的命!但今日凿不通这十丈,谁也别想活着下山!”他手中马鞭狠狠抽在冻硬的岩壁上,炸起一溜火星。

崖底忽然传来周正雄变了调的嘶吼:“停镐!全停!这石头…这石头不对!”

与此同时,京城“燕子”据点密室内,李三指尖划过刚译出的密信,瞳孔骤缩:“九皇子每日申时必去‘漱玉斋’…为的竟是给一个盲眼琴师送药?”

岭南海岸线上,新落成的“镇海”巨港暗影中,三艘首尾相连的崭新巨舰正被潮水轻轻托起,如蛰伏的深海凶兽。

岭南腹地,天脊山脉深处。

夜色如同泼墨,死死裹住万仞绝壁。唯有“断魂崖”一线,被无数熊熊燃烧的火把、松明子硬生生撕开一道炽热而扭曲的裂口。热浪裹挟着石粉、硝烟和浓重的汗腥血气,在狭窄陡峭的施工面上翻滚,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滚烫的砂砾。

“快!再快!没吃饭吗?!王爷要的是一条通天路!不是让你们在这儿磨洋工等死!”工曹主事崔琯的咆哮已经完全变了调,如同砂纸磨砺生铁。他身上的锦袍早已被碎石粉尘和汗水浸染得看不出原色,沾满泥泞和凝固血痂的靴子深陷在泥泞里。眼球密布着蛛网般的血丝,死死盯着崖壁上那缓慢延伸、如同巨兽伤口的凿痕。

他手中的马鞭早已不是驱策工具,而是宣泄绝望与暴戾的凶器。“啪!”一声脆响,鞭梢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狠狠抽在身旁一块冻得比生铁还硬的黑色岩壁上,炸起一溜刺目的火星,碎石簌簌落下,却未能在那岩石上留下半分痕迹。

“都他妈给老子听着!”崔琯猛地转身,鞭子指向身后黑压压一片、如同从泥浆里捞出来、人人带伤、眼神里只剩下麻木与恐惧的工匠和辅兵,“看见这块石头了吗?今日!就今日!这十丈鬼岩凿不通!老子第一个跳下去!你们——”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一个也别想活着滚下山!王爷的刀,就在山下等着!”

死亡的威胁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浇灭了最后一丝疲惫和侥幸。短暂的死寂后,绝望的嚎叫和更疯狂的镐击声轰然炸开!精钢锻造、周正雄改良过的破岩镐,裹挟着数千条性命悬于一线的力量,如同暴雨般砸在那片顽固无比的黑色岩壁上!铛!铛!铛!铛!……密集到令人心悸的金石撞击声,混着石粉飞溅,火星迸射,汇成一股绝望的洪流。不断有人力竭倒下,被同伴拖开,立刻又有新的身影嘶吼着扑上,虎口崩裂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冰冷的镐柄,滴落在嶙峋的乱石上,迅速凝结成暗红的冰珠。

时间在每一记沉重的镐击中流逝。十丈的目标,如同天堑般遥不可及。崔琯感到自己的心正一点点沉入冰窟,王爷那“提头来见”的军令,像烧红的烙铁烫在灵魂深处。他盯着那几乎纹丝不动的岩壁,眼中最后一丝理智的光芒即将被疯狂吞噬。

就在这山穷水尽、所有人都陷入歇斯底里的绝境之时——

“停镐!全停!停下!都他妈给老子停下!!!”

一个嘶哑、苍老、却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惊骇与狂喜的吼声,如同惊雷般从崖壁下方最危险的作业面炸响!穿透了震耳欲聋的敲击声和绝望的嘶吼!

是周正雄!

崔琯浑身剧震,猛地扑到悬崖边缘向下望去。只见下方一处凸出的狭窄平台上,那白发苍苍的老匠人,不知何时已挤到了最前沿。他枯瘦的身躯几乎趴在了那坚硬如铁的黑色岩壁上,布满老茧和血痕的手掌正死死按着岩石,身体因激动而剧烈颤抖!

“石头!这石头…这石头不对!”周正雄猛地抬头,浑浊的老眼在火光映照下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声音因极度的兴奋而尖锐失真,“不是顽石!是‘墨玄铁母’!是百年难遇的顶级铁母矿脉啊!!!”

“墨玄铁母?!”

这四个字如同带着魔力,瞬间冻结了崖壁上所有的喧嚣。所有挥起的铁镐僵在半空,所有绝望的嘶吼卡在喉咙里。崔琯只觉得一股滚烫的血直冲头顶,眼前一阵发黑,差点栽下悬崖!

“你…你说什么?铁母矿脉?!”崔琯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连滚带爬地沿着临时搭建的绳梯向下滑去。

周正雄根本没理会他,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抠着岩壁上一处刚刚被密集镐击震开的细小缝隙,指尖甚至因为用力而渗出血珠。他凑近那缝隙,用鼻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猛地用舌头舔了一下那乌黑冰冷的岩石表面,随即发出近乎癫狂的大笑:“哈哈哈!天佑王爷!天佑岭南啊!错不了!这腥气,这硬度,这敲击的余震!是墨玄铁母!是铸神兵的根基!我们不是在凿路…我们是在挖一座金山!一座能武装十万铁骑的金山啊!!!”

他猛地回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连滚带爬赶到他身边的崔琯,声音因激动而尖利:“蠢货!还凿个屁!立刻停下!停下所有蛮干!调最精细的矿工下来!用老子配的药水,顺着这条震开的石筋走!这铁母矿脉走向,就是天然的岩层弱点!顺着它挖,省时省力!挖出的铁母,直接送进百炼营!快!!!”

巨大的反转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崔琯和所有工匠的心上。前一刻还是催命的绝路,下一刻竟成了天赐的神兵宝库!绝望的麻木瞬间被狂喜取代,无数双眼睛看向那片顽固的黑色岩壁,目光已截然不同——那不是拦路的顽石,那是岭南王铁骑未来横扫天下的铮铮铁骨!

“快!照周大师说的做!快!”崔琯的声音都破了音,带着哭腔般的狂喜,手脚并用地指挥起来。整个断魂崖的工程,瞬间从血腥的消耗战,转向了另一种更为精准、更为狂热的攫取!

千里之外,京城。

子时已过,这座帝国的心脏沉入最深的夜色。外城一处不起眼的杂货铺后院,地窖入口被厚重的石板盖住,隔绝了地面上偶尔传来的梆子声。

地窖内,空气混浊而凝重。油灯如豆,光线昏暗,勉强照亮方寸之地。墙壁上挂满了密密麻麻的纸条和简陋的地图,墨迹未干。空气中弥漫着劣质墨汁、汗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燕子”头领李三,如同真正的夜枭般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布满长途奔袭和高度紧张带来的血丝。他面前的小木桌上,摊着几份刚刚用特殊药水显影出来的密信碎片,字迹细小如蚁。

他的指尖沾着墨迹,正极其缓慢、凝重地在一张薄薄的桑皮纸上移动,将那些碎片上的信息逐一誊抄、拼接。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微颤。

“……目标每日申时三刻,必离宫,轻车简从,仅带两名贴身内侍……”

“……路线固定,自西华门出,经平安里,转柳荫巷……”

“……目的地:漱玉斋(注:城南僻静处一老旧琴馆,主事者为一盲眼老琴师,姓苏)……”

“……停留约一炷香时间……行为:亲自送药(疑为治疗眼疾之药),并听琴一曲……”

“……护卫力量:明面仅两名内侍(实为高手),暗处有京畿卫便衣四人,轮换哨点如下……”

当最后几个字在桑皮纸上落定——“送药听琴,风雨无阻,似成执念”——李三誊写的手指猛地顿住!指尖的墨笔在桑皮纸上洇开一小团墨渍。

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珠死死盯着那行字,瞳孔在昏黄的油灯下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九皇子陈珏!那个刚刚执掌京畿三卫虎符、手握帝都最强兵权、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新贵!那个被四大家族围绕、被无数双眼睛盯着、本该步步为营如履薄冰的皇子!

他每日冒着风险,雷打不动地溜出防卫森严的宫禁,轻车简从,潜入这偏僻破败的“漱玉斋”,仅仅是为了……给一个籍籍无名的盲眼老琴师送药?听一曲琴?

荒诞!难以置信!

这与他苦心孤诣伪装多年、一朝得势便迅速掌控局面的枭雄形象,何其割裂?!

李三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同战鼓擂动。一股混杂着震惊、狂喜和冰冷算计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他猛地抓起那张桑皮纸,凑到油灯前,贪婪地、一字一句地重新审视着那条信息,仿佛要从这平淡无奇的文字里榨取出足以掀翻九皇子宝座的惊天秘密!

盲眼琴师?苏姓?送药?执念?

一丝近乎疯狂的念头在李三脑海中炸开:这绝非简单的善心或雅趣!这背后,必定藏着九皇子陈珏致命的命门!一个他无论如何都要掩盖、都要保护的巨大弱点!

“来人!”李三的声音嘶哑而急促,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激动,猛地打破了地窖的死寂。

一个如同影子般的黑衣人悄无声息地从更深的黑暗中浮现,单膝跪地。

“传令!”李三将那张墨迹未干的桑皮纸拍在桌上,指尖重重地点在“漱玉斋”和“盲眼琴师苏”这几个字上,眼中寒光暴射,“集中所有能动用的‘眼’!盯死漱玉斋!盯死那个姓苏的瞎子!把他祖上十八代、平日起居坐卧、接触的所有人、所有事,给我挖!往死里挖!一丝一毫都别放过!这,就是撬开九皇子铁壳的第一道缝!”

“诺!”黑影领命,瞬间消失。

油灯的火苗在李三急促的呼吸中剧烈跳动,将他因激动而扭曲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京城看似铁板一块的迷雾,终于被这意外发现的细小裂痕,撕开了一道口子!

岭南,最南端的海岸线。

夜海无垠,墨色的海水在月光下起伏,泛着冰冷的磷光。白日里喧嚣忙碌的“镇海”新港,此刻已陷入沉寂。唯有新建的、如同巨兽臂膀般探入深水的石质码头上,还悬挂着几盏孤零零的防风气死风灯,在咸湿的海风中摇曳,投下昏黄而微弱的光晕。

就在这光晕勉强勾勒出的巨大阴影之中,三艘庞然巨物,正随着深水的潮汐,被涌动的海浪温柔而有力地轻轻托起、放下,发出低沉浑厚的、如同巨兽呼吸般的“哗——啦——”声。

这是三艘刚刚完成最后舾装、尚未正式命名的巨舰。其庞大的身躯在夜色中连成一片巍峨的剪影,几乎与港口背靠的黑色山崖融为一体。月光吝啬地勾勒出它们层叠的甲板、高耸如楼宇般的舰艏和舰艉、以及那一排排黑洞洞的、被防水油布严密覆盖的侧舷炮窗轮廓。船体线条刚硬而流畅,吃水极深,显示出其内部足以承载恐怖分量的舱容和武备。

港口高处新建的了望塔内,新任岭南水师统领韩镇海,这位被陈锋从东海重金挖来的老海狼,正凭栏远眺。咸涩的海风将他粗硬的胡须吹得紧贴在下颌上,却吹不散他眼中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炽热光芒。

他粗糙的大手死死抓住冰冷的石栏,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只有常年与大海搏杀、深知舰船分量的人,才能真切体会到眼前这三艘巨舰所代表的、足以颠覆这片海域规则的无上伟力!它们沉默地蛰伏在暗夜中,如同三头收敛了爪牙、假寐于深渊之上的洪荒海兽,只待一声令下,便能撕裂眼前这片看似平静的墨色海疆。

“统领,”副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同样压抑不住的激动,“‘镇海’、‘破浪’、‘定远’……王爷赐的名号,明日就能漆上去了。咱们岭南水师……终于有脊梁骨了!”

韩镇海没有回头,目光如同钉子般钉在那三艘巨舰的暗影上,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脊梁骨?不……”他缓缓摇头,嘴角咧开一个近乎狰狞的弧度,“这是王爷给咱们打造的……三柄开海裂疆的绝世凶刀!”

他的目光越过巨舰的暗影,投向北方那片被沉沉夜色笼罩的、代表着大周漫长海岸线的方向,仿佛已经看到这三柄凶刀出鞘时,那焚江煮海的烈焰与遮天蔽日的硝烟。

岭南的海,在夜色中无声咆哮。山崖在磨砺神兵的锋芒,深海在孕养撕裂波涛的利齿,而那遥远的帝都阴影下,一只夜枭锐利的目光,已死死锁定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盲眼琴师。

三线并进,暗流汹涌。岭南王的战争巨轮,正碾碎一切阻碍,朝着那终极的目标,轰然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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