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大早天空就飘起了鹅毛大雪,将天地都染成白茫茫一片,吃完午饭的江德花从柴房拿了把镰刀就悄悄往黑山而去。
为了节省灯油,除了躺在床上的江母,所有人都聚集在江家灶屋。
江大哥拿着一本破旧的本子,盘算着开春买种子和母亲调养身体所需的药钱,看着那高昂的费用,眉头皱成川字。
江德福默默摩挲着那本已经翻毛了边的书,眼神黯淡。
江二哥则是全神贯注的守着药炉,时不时抬头看看几个兄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天色渐渐暗下来,三兄弟分工合作,烧火、择菜、下面,很快一顿晚餐就做好了。
江大哥盛出一碗面条,小心翼翼的从猪油罐子挖了一小勺放到一个大碗中,又细心拌好递给江二哥,吩咐道:“老二你给妈妈端过去”。
江二哥端着面条离开,江大哥继续盛面,头也不抬的吩咐道:“老三,你去叫小妹。”
江德福应了声,就从灶膛后走出来,将手中的柴火渣子排掉,就出了出了灶屋,每个房间都看过,都没发现人影,他这才着急起来。
他赶紧跑进灶屋问其他两个兄弟,三兄弟一合计,这才惊觉,小妹好像一下午都没见踪影了!
“花儿?”江大哥脸上血色尽失,“下这么大雪,积雪都快有筷子厚了,家家户户都在家猫冬,她……”
恐慌瞬间攫住了每个人的心。
“我去找!”江德福第一个往外冲。
“回来!”江大哥低声喝止,他快速做了两个火把,口中不停安排道,“老二,你在家守着娘!老三,拿上家伙,带上火把!我们分头去找!”
江德福也慌乱的找到两把砍柴刀,两兄弟举着火把,刚拉开房门——
“砰!”一声巨响。
院子的篱笆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沉重的闷响接连传来,仿佛有什么巨物被扔在了地上,震得脚下的地面都微微一颤。
兄弟俩防备的关上门,心脏剧烈跳动着,江大哥和江德福交换了眼神,抄着砍刀的手比划“一、二、三”,江德福再次打开门,江大哥带头举着砍刀冲进院子,待看清院中的景象时,瞬间呆楞当场,瞳孔地震!
漫天飞雪中,小小的江德花手里提着一只野鸡,头发、睫毛上都沾满了雪花,小脸冻得通红,却扬着灿烂得意的笑容。
她的脚下,赫然躺着三头膘肥体壮、獠牙狰狞的大野猪!每头看去都不下三百斤!旁边还堆着五六只野兔、三四只野鸡!
血腥气混合着雪后的清新空气,扑面而来。
“大哥!二哥!三哥!快来帮我杀猪!”小女孩的声音清脆响亮,带着邀功的喜悦,“看!我打的!卖了换钱!大哥不用愁家里的生计了,娘的药钱有了,三哥也能继续读书了!”
江家三兄弟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小山一样的猎物,又看看还没猎物腿高的小妹,只觉得大脑嗡嗡作响,完全无法理解眼前这魔幻的一幕。
江大哥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胸腔剧烈起伏。
他想厉声呵斥妹妹的胆大包天,想抓起她狠狠揍一顿屁股!可目光触及她冻得通红的小脸,和那明显是自己生生拖拽回来的庞大猎物,所有责骂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化作酸涩无比的气流,冲得他眼眶发热。
是他没用!扛不起这个家!才让五岁的妹妹冒着风雪进山搏命!
江德福心中的震撼和感动更是如同海啸般汹涌。他猛地冲过去,一把将冰坨子似的小妹紧紧搂进怀里,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小妹……你……你怎么这么傻!谁要你去做这么危险的事!哥不读书了!哥真的不喜欢读书!以后不许再去了!听见没有!”
江二哥在一旁拼命点头,啊啊地叫着,急得额头青筋都凸了起来。
江大哥深吸一口寒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哑声道:“小妹,听话,养家是哥哥们的事。娘的病……总有办法。开春我就去城里找活,肯定……”
“哥哥们看!”江德花挣扎着从江德福怀里溜下来,跑到最大的那头野猪旁,费力地掰开它硕大的头颅,指着那明显塌陷下去、头骨碎裂的致命伤,“我一拳打死的!真的!我不怕它们!它们伤不到我!”
火把凑近,那狰狞可怖的伤口清晰地呈现在三兄弟眼前。
院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雪花簌簌落下的声音。
江德福猛地抓起小妹的手——那小手白白嫩嫩,甚至还有点婴儿肥,除了冻得通红,连一点油皮都没破!
他倒抽一口凉气,猛地抬头,看怪物一样看着自家小妹,脱口而出:“乖乖……咱家小妹……这是天生神力啊?”
江德花抽回手,没好气地瞪了这个总爱怪叫的三哥一眼。她转向神色惊疑不定的江大哥,小脸变得无比认真:
“大哥,二哥,三哥,我打猎,不只是为了家里。”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兄长们震惊的脸,声音清晰而坚定:“我也想读书。我想认字,想明理。我不想一辈子困在这个小村子里,像别的姑娘一样,浑浑噩噩地长大,随便嫁个人,然后重复一眼看到头的生活。”
“外面还在打仗,世道这么乱,谁知道明天会怎样?哥哥们能护我一时,能护我一世吗?如果我读了书,长了见识,就算以后遇到什么事,我一个人流落在外,至少不会被骗,能想办法活下去!”
小女孩的声音还带着稚气,可言辞间的条理和目光中的清醒与渴望,却让三个哥哥心头巨震,刮目相看。
江大哥紧抿着唇,神色剧烈挣扎,显然被动摇了。
江德福看着妹妹,眼神复杂无比,他从未想过,这个平时总是贪玩的妹妹,心里竟藏着这样的乾坤。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传来。
江母不知何时披着单薄的棉衣,颤巍巍地站在了屋门口。风雪吹乱了她的发丝,她脸上泪痕未干,看着院子里那惊人又骇人的猎物,看着雪地中那个小小的、却仿佛蕴藏着无尽力量的身影,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老四……我的花儿……”她声音嘶哑,充满了无尽的愧疚和心痛,“是爹娘没用……是家里拖累了你……让你小小年纪就要……”
“娘!”江德花跑过去,紧紧抱住母亲冰冷的腿,仰起小脸,语气急切却坚定,“娘,您别哭!三哥说得对,我是天生神力,这是老天爷赏饭吃!咱家现在这光景,哥哥们娶媳妇,修房子,三哥和我读书,娘的病,哪一样不要钱?世道又不稳,咱们得多存点钱防身啊!”
她的话,像一把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现实而又充满诱惑。
江母看着女儿亮得惊人的眼睛,又看看院子里那足够全家吃上许久、更能换回救命银钱的猎物,再看看身边三个虽然年轻却已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儿子,最终,眼泪混合着巨大的无奈和一丝微弱的希望,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娘答应你……”她将小女儿冰冷的身子紧紧搂进怀里,像是抱住唯一的救赎,声音颤抖却异常清晰,“但你也要答应娘!绝不深入深山老林!绝不贪多冒险!天黑之前必须回家!否则……否则娘就亲自上山去找你!”
“嗯!”江德花重重点头,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
飘在一旁的1003号看着这一幕,看着终于获得读书许可的“自己”,看着这个虽经历经磨难却再次凝聚出希望的家,含着泪,也慢慢地露出了一个释然的微笑。
第一个愿望,终于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