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克清那一声石破天惊的“小先生”,像平地惊雷,把在场所有人的脑子都炸成了一片空白。
市长拥抱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还称其为“先生”?
这画面,太过震撼,以至于空气都凝固了,时间仿佛都停滞了一瞬。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钱三江。
他看着陈克清那激动得近乎失态的模样,又看了看旁边一脸懵懂的姚和韵,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在山沟沟里听了一辈子评书,今天却亲眼见到了真神仙下凡。
他喃喃自语,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工地上却格外清晰:“老姚啊,我感觉咱们就像是揣着小学算术本,跑来听大学教授讲微积分......不,是讲相对论!人家说的每个字咱都认识,可连起来是啥意思,咱是真听不懂啊!”
他这话一出,好几个地区来的干部都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又赶紧憋住,脸色涨得通红。
紧张的气氛,顿时被冲淡了不少。
姚和韵老脸一红,狠狠瞪了钱三江一眼,心里却深以为然。
他感觉自己这几十年官场算是白混了,论格局,论眼光,自己跟李默比起来,简直就是个还在玩泥巴的村童。
陈克清也从极度的激动中回过神来,他松开李默的肩膀,却依旧紧紧抓着他的手臂,仿佛生怕他跑了似的。
他环视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了脸色煞白的刘建功身上。
“建功同志...”陈克清的语气恢复了平静,但谁都能听出那平静之下的万丈波澜,“你现在,还有什么疑问吗?”
刘建功嘴唇蠕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败了,败得一塌糊涂,体无完肤。
他不是败给了李默的巧舌如簧,而是败给了一套他无法理解,却又不得不承认其逻辑严密、远见卓识的全新理论。
李默描绘的,不是一个简单的商业项目,而是一个城市,乃至一个区域未来发展的完整生态蓝图。
在这个蓝图面前,他脑子里那些关于“计划”和“规矩”的条条框框,显得如此僵化、脆弱、不堪一击。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着陈克清,也对着李默,微微低下了头。
“我......没有疑问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陈市长,李默......小先生。
我承认,是我思想僵化,眼光局限了。
这个方案,我虽然还有很多地方没能完全吃透,但我能感觉到,它的内核,是为了发展,为了人民。
我收回我之前所有的质疑。”
说完,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
这一幕,比刚才陈克清拥抱李默,更让姚和韵和钱三江等人感到震撼。
让刘建功这样的老顽固当众认错,比杀了他还难。
李默,竟然只用了几句话,就彻底击溃了一个省计委副主任几十年来构筑的信念壁垒。
陈克清点了点头,没有再为难他。
他知道,刘建功的转变是真诚的。
这个人虽然古板,但本性不坏,他只是怕了,怕改革的列车失控,怕人民的利益受损。
而李默,恰恰是用一套更高级、更严密的“风险控制”,打消了他最根本的恐惧。
“好!”陈克清一挥手,声音洪亮,充满了决断,“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我现场宣布几件事!”
“第一,省联合调查组的调查工作,到此结束!结论就是:清河县在城镇化建设中,大胆探索,勇于创新,其摸索出的‘引导民间资本参与基建’的模式,具有重大的实践意义和推广价值!”
“第二,由刘建功同志牵头,体改委、建设厅的同志配合,立刻起草一份详细的调查报告。报告内容,不许添油加醋,也不许避重就轻,要把李默同志刚才提出的‘三道防火墙’理论,原原本本地写进去!这份报告,我要亲自带回省里,在省委常委会上做专题汇报!”
“第三,”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姚和韵和钱三江,“清河县和宁光县的‘清宁新区’联合发展计划,我原则上同意!我给你们一道特权:先行先试,大胆地干!
地区给你们做后盾,政策上要什么给什么!
出了成绩,是你们的;捅了娄子,我陈克清给你们顶着!
我的要求前提只有一件:
那必须是全心全意——为民服务!
谁敢阳奉阴违,不干人事,那就别怪我没有把丑话说在前面,更不要怪我翻脸不认人!”
这番话,如同给在场的所有人都打了一针强心剂。
姚和韵和钱三江激动得浑身发抖,他们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得到的不仅仅是尚方宝剑,更是整个地区的鼎力支持!他们的事业,将要插上翅膀,一飞冲天!
在场的其他干部,看着姚、钱二人,眼神里充满了羡慕和嫉妒。
他们知道这两个人,跟对了人,赌对了宝,未来的前途,不可限量。
调查的事情,就这么雷厉风行地结束了。
中午,县政府的小食堂里,摆了三桌简单的饭菜。
没有茅台,没有大鱼大肉,就是些家常小炒和本地的土特产。
但饭桌上的气氛,却比任何庆功宴都要热烈。
陈克清破例喝了点酒,他拉着李默坐在自己身边,不断地向他请教各种问题,从城市交通规划,到未来产业布局,甚至聊到了国企改革的方向。
李默对答如流,他的知识储备,仿佛一个无底的深渊,无论陈克清的问题多么刁钻,多么超前,他总能从一个全新的、更高的维度,给出令人拍案叫绝的答案。
一旁的姚和韵和钱三江彻底成了陪衬,他们端着酒杯,只能在一旁“嗯嗯啊啊”地附和,脸上挂着自豪而又茫然的傻笑。
他们感觉自己像是两个送孩子去上大学的家长,看着自己的孩子在跟大学校长谈笑风生聊得有来有回,十分轻松自在,一点都不做作,自己却连他们聊天的内容都听不懂,只能在旁边一个劲儿地给校长敬酒。
然而,就在清河县这边一片欢腾,畅想未来的时候。
一股阴冷的暗流,正在安丰县那间压抑的办公室里汹涌。
魏东来已经知道了调查组在清河县发生的一切。
消息是他在地区的一个眼线传回来的,内容很简单,却足以让他肝胆俱裂。
“刘建功认怂,陈克清力挺,李默被封‘小先生’,清宁新区获批。”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他的心口上。
他输了。
政治上的所有手段,都宣告失败。
他寄予厚望的刘建功,非但没能扳倒姚和韵,反而成了对方的垫脚石,让那场所谓的“调查”,变成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表彰大会。
“啊——!”
魏东来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他将办公桌上所有的东西,文件、茶杯、笔筒,一股脑地扫到了地上,发出一片乒乒乓乓的巨响。
他双眼赤红,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
他知道,清宁新区一旦建成,凭借李默那神鬼莫测的手段,安丰县最后那点人气和资源,都会被吸得一干二净。
到时候,他这个县长,就将成为一个管理着一片空城的笑话。
他不甘心!绝不甘心!
既然阳谋玩不过你们,那就来阴的!
他喘着粗气,在狼藉一片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脑子里疯狂地盘算着。
毁掉一个人,最好的办法不是杀了他,而是毁掉他最珍视的东西。
李默最珍视的是什么?是他亲手建立起来的那套“信用体系”!是老百姓对他近乎盲目的信任!
只要这份信任崩塌,他所有的理论,所有的规划,都将是空中楼阁!
一个恶毒无比的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型。
他猛地停下脚步,抓起桌上唯一幸免的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喂,哪位啊?”
“是我。”魏东来的声音冰冷而沙哑。
“呦,是魏大县长啊,稀客稀客!怎么,想起我这个在地沟里刨食的老鼠了?”
“少废话,刁三。”魏东来冷冷地说,“我有一笔生意,你做不做?”
电话那头的刁三,是安丰县地界上一个臭名昭着,同时又十分有手段的地痞流氓,手下养着一帮亡命之徒,靠着偷鸡摸狗、敲诈勒索为生。
魏东来以前对他不屑一顾,但他知道,这样的人在最肮脏最关键的时候,总有用到的地方!
“生意?多大的生意?”刁三的语气里透着贪婪。
“一个让你下半辈子吃穿不愁的生意。”魏东来压低了声音,“你去清河县的‘希望大街’工地,给我搞出点动静来。”
“搞动静?魏县长,你可别害我。
听说那边现在是来了很多大领导,好多车子都过来了,还有好多人盯着的,我现在去那儿闹事,不是茅房里点灯——找死(屎)吗?”
“不是让你去闹事。”魏东来的嘴角,勾起一抹狰狞的笑容,“是让你们去‘演戏’。
我给你一笔钱,你找几个机灵点的手下,混进工地的民工队里。别偷东西,也别打架,就给我老老实实干活。
但是,你们要找机会......”
他把声音压得更低,一字一顿地说道:“在最关键的承重墙或者承重梁上,给我动点手脚。
不要马上就塌,要让它在盖到一半的时候,再‘意外’地塌掉!记住,一定要看起来是工程质量问题!事成之后,我再给你这个数!”
他报出了一个让电话那头的刁三,呼吸都为之停滞的数字。
“干了!”刁三的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兴奋和残忍,“魏县长,您就瞧好吧!我保证让清河县那栋还没盖起来的楼,变成他们所有人的坟墓!”
挂掉电话,魏东来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他脸上露出了病态的笑容。
李默,姚和韵,陈克清......你们不是能耐吗?不是会画大饼吗?
等你们最引以为傲的工程,塌了!死了人!我看你们怎么跟全县人民交代!
一场更大的风暴,一场沾满了血腥味的阴谋,已经悄无声息地,向着沉浸在喜悦中的清河县,笼罩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