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潮热刚过,盛夏便裹挟着灼人的日光撞进紫禁城。
红墙琉璃瓦在烈日下泛着刺眼的光,连廊下的铜铃都懒得晃动,唯有墙角的爬墙虎拼命伸展枝叶,却也挡不住蒸腾的暑气。
后宫里的宫人们都攥着蒲扇不停挥动,可那风也是热的,唯有殿内藏着干冰的角落,才能寻得几分凉意。
漼文玥的玥宁宫偏殿里,空气更是闷得像一口密不透风的蒸笼。
她穿着一身素色菱纹纱衫,袖口挽到小臂,额前的碎发被汗珠濡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案几上放着一把象牙骨扇,扇面上是她亲手画的兰草,可此刻扇动起来,带来的风却丝毫驱不散暑气。
“娘娘,您歇会儿吧,这扇了半天也没用,再热着可怎么好。”
贴身宫女云袖端着一碗冰镇杏仁酪进来,语气里满是焦灼。
碗沿结着薄薄的白霜,可刚放到案上,没一会儿就化了大半。
漼文玥接过碗,小口抿了一口,冰凉的甜意顺着喉咙滑下,才稍稍缓过些神。
她看向墙角那个空荡荡的木匣子。
那是平日里存放干冰的地方,这个月只分到了不足往日三成的量,才过了十日便已用尽。
“罢了,这天本就热,忍忍便过去了。”
她的声音轻柔,带着几分无奈,指尖却因为燥热而微微泛红。
云袖急得直跺脚。
“忍?娘娘这都接连三日睡不好了,夜里翻来覆去的,昨日还险些中暑。要不……咱们传信给漼府吧?让家里送些干冰进来,再备些上好的冰酪,总比在这儿受这份罪强。”
漼文玥握着碗的手一顿,眼底闪过一丝犹豫,随即又摇了摇头。
她想起出嫁那日,阿舅漼广站在府门前,郑重地嘱咐她。
“文玥,入宫之后,万事需谨小慎微,不可倚仗漼府之势张扬,更不可轻易向家里求助,免得落人口实,徒生祸端。”
那时她跪在地上,郑重地应了“玥儿记下了”,此刻怎能食言。
“不可。”
她放下碗,语气坚定了几分。
“我既答应了阿舅,便不能失信。再说,这次春选入宫的姐妹,大多也都分到了少少的干冰,她们都能忍,我为何不能?若是我传信给家里,被旁人知晓,岂不是要说漼府仗势弄权,还要说我心性不定,耐不住寂寞?”
云袖还想再劝,可看着漼文玥不容置喙的眼神,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得上前替她擦了擦额角的汗,低声叹道。
“娘娘就是太实诚了,可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赌气啊。”
漼文玥笑了笑,没再说话,转而看向窗外。
庭院里的石榴花早已开得败了,只剩下几片残红挂在枝头,连平日里最灵动的小宫女,此刻也都躲在廊下偷懒。
她入宫已有三月,自春选定了贵人位份后,便再没见过皇上刘徽。
起初她倒也不觉得什么,只想着安安稳稳在宫中度日,可随着暑气渐盛,日子愈发难熬,心里难免也泛起几分空落。
更不必说前几日太后的侄女,也就是刚封不久的林答应,因不满份例太少,竟闹到了皇后宫中,还口口声声说“我是太后的侄女,为何连这点体面都没有”。
皇后虽好言安抚,可这事还是传到了刘徽耳朵里。
皇上本就因朝堂诸事繁杂,对后宫这些琐碎事不甚耐烦,经此一事,更是对后宫避之不及,如今已有两个多月没踏过后宫半步。
这般一来,后宫里的嫔妃们更是人心惶惶,却又不敢有半分怨言,只能各自忍着暑气,盼着皇上能早日回心转意。
漼文玥性子本就温和内敛,更不会做那争宠之事,只得日日待在玥宁宫,或看书,或画画,倒也清静,只是这酷暑,实在是难熬。
正思忖着,殿外传来小太监尖细的通报声。
“奴才给漼贵人请安,送本月份例来了。”
云袖连忙出去接应,不多时便跟着一个穿青布小褂的太监走进来。
那太监是内务府的人,姓刘,平日里负责给各宫送份例,脸上总是挂着一副趋炎附势的笑。
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手里各捧着一个朱漆托盘,上面盖着明黄色的锦缎。
“刘公公快请坐。”
漼文玥起身,语气平和。
她知晓这内务府的太监最是势利,可也不必刻意讨好,只需按规矩相待便是。
刘公公却不敢坐,连忙躬身笑道。
“奴才不敢,给贵人送完份例,还要去别处呢。这是本月的绸缎、胭脂水粉,还有些点心果品,贵人您点点。”
说着,便示意身后的小太监把托盘递上来。
云袖上前掀开锦缎,一一清点起来。绸缎是寻常的杭绸,颜色也都是素色,胭脂水粉也只是中等货色,点心果品倒还新鲜,只是数量比上月又少了些。
她皱了皱眉,刚想开口询问,却见刘公公悄悄给她使了个眼色,又不着痕迹地指了指托盘的底部。
云袖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把托盘往身前挪了挪,趁着清点的功夫,指尖悄悄摸向托盘下方。
果然,摸到了一张薄薄的麻纸,她飞快地攥在手里,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清点,随后对漼文玥道。
“娘娘,份例都对。”
漼文玥点了点头,对刘公公道。
“有劳公公了,云袖,取些碎银子赏给公公和小太监们。”
“多谢贵人恩典!”
刘公公喜笑颜开,连忙躬身谢了赏,又说了几句“贵人安歇”的客套话,便带着小太监匆匆退了出去。
待殿门关上,云袖才连忙走到漼文玥身边,把手里的麻纸递了过去,压低声音道。
“娘娘,您看这个,是刘公公藏在托盘底下的。”
漼文玥接过麻纸,只觉得纸张粗糙,上面的字迹是用炭笔写的,笔画仓促,却十分清晰。
她展开一看,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
“今夜亥时,皇上驾临御花园漱芳亭,贵人可往之,必获盛宠。”
“什么?!”
漼文玥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愕,手里的麻纸都险些掉落在地。
“这……这是谁让人送的?刘公公为何要给我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