漼风应了声,调转马头往漼府方向去。
马蹄踏过青石板,发出轻快的哒哒声,像是敲在心里头,把那些年在军中的紧绷和肃杀,都敲得软了些。
他想起时宜塞给他的杏仁酥,想起姑母总念叨他太瘦,想起府里暖阁里永远烧得旺旺的地龙……
这些念头像揣在怀里的暖炉,熨得心口发烫。
远远望见漼府那朱漆大门时,他几乎是翻身下马,连缰绳都忘了递给迎上来的门房,大步就往里面冲,嗓门亮得像在军营里喊口令。
“姑母!我回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垂花门里转出两道身影。
时宜穿着件水绿色的袄裙,外面罩着件白狐裘,看见他时眼睛瞬间亮了,像落了两颗星子。
她身边的漼三娘穿着石青色的褙子,鬓边簪着支赤金步摇,脸上带着嗔怪,眼底却满是笑意。
“瞧瞧这风风火火的样子。”
漼三娘快走两步,伸手替他拂去肩头的雪沫子,指尖触到他衣领时皱了皱眉。
“怎么穿这么少?军中待久了,连冷热都不顾了?”
她上下打量着他,目光在他腰间的佩剑和磨得发亮的靴底上打了个转,故意板起脸。
“在军中倒成了铁汉子,把从小教你的礼仪都忘干净了?进门不通报,大喊大叫的,像什么样子?”
漼风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规矩,挠了挠头,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却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姑母恕罪,弟子……侄儿这不是太高兴了嘛。”
他转头看向时宜,扬了扬手里的布包。
“十一,你上次说想吃的西州蜜饯,我给你带来了。”
时宜连忙走上前,接过布包时指尖触到他的手,冰凉冰凉的,便不由分说把自己手里的暖炉塞给他。
“三哥快暖暖手,外面定是冻坏了。”
她仰头看他,眼里的笑意藏不住。
“我还以为你要傍晚才到呢,姑母亲自下厨做了你爱吃的糖醋鱼。”
“是吗?”
漼风眼睛更亮了,接过暖炉揣在怀里,暖意顺着掌心漫开。
“还是姑母最疼我。”
漼三娘被他逗笑了,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
“就你嘴甜。刚回来就惦记着吃,多大的人了。”
话虽如此,她还是侧身让开道路,语气软了下来。
“快进暖阁吧,地龙烧得旺,让厨房把鱼热一热,再给你盛碗热汤暖暖身子。”
“哎!”
漼风应着,却没立刻动,而是望着姑母鬓边的步摇,忽然道。
“姑母,您这步摇真好看。”
漼三娘愣了愣,随即失笑。
“这孩子,今日怎么回事?嘴像抹了蜜。”
她瞥了眼时宜,见女儿正低头抿着笑,便知道定是这兄妹俩又在私下里嘀咕什么。
时宜忍着笑,拉了拉漼风的袖子。
“阿兄快进去吧,外面冷。”
进了暖阁,融融的暖意扑面而来。
炭盆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映得满室红光,桌上已摆好了几碟小菜,糖醋鱼的香气混着米饭的清香,勾得人食欲大开。
漼风刚坐下,侍女就端来杯姜茶,他仰头喝了大半,才觉得冻僵的四肢渐渐活泛过来。
“在军中一切都好?”
漼三娘替他夹了块鱼。
“听你师父说,西洲那边打得很凶,没伤着吧?”
“姑母放心。”
漼风咽下鱼肉,含糊道。
“有师父在,还有师兄弟他们照应,我好得很。”
他想起西洲的那场硬仗,自己手臂被划了道口子,时宜要是知道了定会担心,便连忙岔开话题。
“倒是十一,在府里闷不闷?我带回来些西州的话本,都是新刻的。”
时宜眼睛一亮。
“真的?我前几日还跟阿娘说,想看西州的志怪故事呢。”
“回头让侍女给你送去。”
漼风笑着点头,又看向漼三娘。
“姑母,师父说……过几日会让人送些红梅来,用温酒养着能开很久。”
漼三娘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时宜,见侄女的脸颊悄悄红了,便了然地笑了。
“你师父有心了。”
她放下茶杯,目光落在窗外。
“这中州的冬天总不如西州热闹,有红梅看着,也添些生气。”
暖阁里一时静了些,只有炭火烧得噼啪响。
时宜低头扒着饭,眼角的余光瞥见漼风正冲自己挤眉弄眼,忍不住用帕子掩住了嘴。
漼风看着姑母鬓边的步摇在火光里闪着柔和的光,又想起街头百姓的话,忽然觉得,原来所谓的家,就是这样。
有热腾腾的饭菜,有嗔怪的念叨,有无论走多远,都有人盼着你回来的温暖。
他夹起块鱼,又想起师父让他回来时说的话。
“你是漼家的儿子,也是十一的哥哥”。
以前总觉得这话寻常,此刻才品出些滋味来。
原来他不仅是南辰王军的漼风,是小南辰王的徒弟,更是漼府的儿郎,是十一的阿兄,是姑母牵挂的侄儿。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
檐角的冰棱正在融化,滴答滴答地落在石阶上,像首轻快的歌。
漼风看着眼前的姑母和妹妹,忽然觉得,这趟回来,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