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媚的命令如同无形的绳索,迅速将太子李显与两位宰相从各自的府邸中“请”了出来,在这更深露重的时辰,汇聚于这气氛凝重的蓬莱殿偏殿。
太子李显几乎是被人半搀扶着进来的。他衣衫不整,发冠甚至有些歪斜,显然是被人从睡梦中惊醒,仓促更衣所致。一张脸在宫灯下煞白如纸,不见半分血色,嘴唇不住地哆嗦着,眼神里充满了孩童般的惊惧与茫然。他方才在外间隐约听到“陛下呕血”、“昏迷不醒”等只言片语,此刻又见到这偏殿内肃杀的气氛,只觉得双腿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
“母……母后……”他看见独立于殿中、面色沉肃的武媚,如同受惊的兔子般,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寻求庇护,声音带着哭腔,“父皇……父皇他……”
武媚目光扫过他这副不成器的模样,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厌恶与不屑,但面上却适时地流露出疲惫与悲戚,上前一步,轻轻扶住他颤抖的手臂,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显儿莫慌,你父皇只是积劳成疾,需要静养。你既为太子,当在此刻稳住心神,于偏殿为你父皇侍奉汤药,尽人子之孝,亦是储君之责。”
“侍奉汤药”四个字,如同枷锁,套在了李显脖子上。他不敢有违,只能机械地点头,被内侍引至偏殿一侧设好的坐榻上,整个人却如同泥塑木雕,魂不守舍。他脑子里一片混乱,既担心父皇的安危,更恐惧于未知的未来。父皇若真有不测,自己这太子之位……母后那看似关怀、实则冰冷的眼神……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无边的寒意自心底蔓延开来。
几乎在李显到达的同时,宰相郝处俊与李义琰也前后脚赶到了偏殿。两位老臣皆是官袍整齐,发髻一丝不苟,显是即便在深夜被急召,也维持着朝廷重臣的体统。然而,他们眉宇间那化不开的凝重与眼底深藏的忧虑,却暴露了他们内心的波涛汹涌。
他们先是向武媚恭敬行礼,口称“天后”,随即目光便不由自主地投向寝宫内殿的方向,虽然隔着重重帷幔,什么也看不见,但那沉重的气氛已说明一切。
“天后,陛下龙体……”郝处俊须发皆白,此刻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试探着问道。
武媚用绢帕按了按并无线索泪痕的眼角,语气沉痛:“太医正在全力救治。大家……是累着了。”她避重就轻,随即语气一转,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召二位相公与太子前来,一是侍疾,以示孝道与臣节;二也是以防万一,若有紧急政事,也好就近商议。”
郝处俊与李义琰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沉重。他们皆是历经风浪的老臣,岂能看不出武媚此举的真实用意?名为“侍疾”、“商议”,实则是将他们与太子一并置于监控之下,彻底掌控住朝局核心,防止任何在她掌控之外的动向。陛下若真的一病不起,以太子如今这般懦弱模样,这大唐天下,恐怕真要彻底落入武媚之手了。
李义琰心中暗叹,上前一步,躬身道:“臣等谨遵天后懿旨。只是……陛下病重,消息虽可暂缓,然国事一日不可废弛,尤其边镇、漕运等紧要事务,还需天后早做圣断。”
他此言,既是提醒,也是在试探武媚接下来的打算。
武媚如何听不出其弦外之音,她面色不变,淡然道:“李相所虑极是。寻常政务,仍由中书门下依例处理,紧要者,即刻呈报于本宫。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一切以稳定朝局、安抚天下为重。”
话语间,已将处置国事的最高权力,牢牢抓在了自己手中。郝处俊与李义琰心下凛然,却知此刻绝非硬碰之时,只得躬身应诺:“臣等明白。”
偏殿之内,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只有李显偶尔因恐惧而发出的细微吸气声,以及宫灯烛火燃烧时轻微的噼啪声。太子惊惶无助,重臣忧心忡忡,而真正主宰一切的身影,虽面带悲戚,却已稳稳立于权力漩涡的中心,冷静地布局着后李治时代的棋局。大唐的命运,在这蓬莱殿的偏殿一隅,似乎已被悄然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