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政诏书如同两道凛冽的秋风,席卷过华胥各州府的官衙。不同于民间的欢欣鼓舞,官场之中,感受到的却是刺骨的寒意与前所未有的震慑。
在天枢城吏部衙门,往日里前来打点关系、请托办事的踪影几乎绝迹。几位手握实权的郎官、主事,坐在值房里,面前的茶早已凉透,却无人有心思去换。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
一位姓王的考功司郎中,将刚刚收到的、加盖了监察院与丞相府大印的《官吏十条禁令》副本,反复看了三遍,尤其是那“政籍黑榜,子孙不录”八字,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眼里。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官帽,又想起家中那个刚开蒙、被寄予厚望的幼子,后背竟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默默起身,将桌案角落里那几份来自地方、暗示“年节孝敬”惯例的私函,投入了角落的火盆,看着它们化为灰烬,仿佛也烧掉了自己过去某些习以为常的念头。
“这……这以后,许多事,怕是难办了。”他对面的另一位员外郎低声叹息,语气中充满了不适与茫然。
“难办?”王郎中瞥了他一眼,声音干涩,“总比全家上了那‘黑榜’,子孙永无出头之日要强!”
类似的场景,在户部、工部、乃至各州郡的官署中,以不同的形式上演着。
霞屿州船政司,自赵德明案后,风气本已肃然不少。如今“十条禁令”正式颁行,司内上下更是噤若寒蝉。以往验收造船木料、核定工匠工时中那些心照不宣的“折扣”与“浮报”,如今无人再敢提及。几名曾与赵德明过往甚密、却侥幸未受牵连的属官,如今行事格外小心,恨不得将每一道工序、每一笔账目都做得滴水不漏,生怕被秋后算账,更怕一个不慎,步了赵德明的后尘,累及家族。
雨林州府衙内,一名掌管归化部落事务的通判,看着桌上那份刚刚被驳回的、关于增加某部落“管理费”的提案,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这本是他和几位同僚盘算许久的一条“财路”,借口协助归化,向那些逐渐富裕起来的部落收取额外费用。如今,“严禁盘剥百姓”、“严禁擅加赋税”的禁令高悬,监察院的巡察吏就在州内,他纵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再提此事。非但不敢提,还得绞尽脑汁,思考如何真正落实“融土”政策,做出些看得见的政绩,以免因“玩忽职守”而触犯禁令。
当然,并非所有官吏都惶惶不可终日。
一些本就清廉自守、勤于政事的官员,闻听新政,初时惊愕,旋即感到一阵扬眉吐气的快慰。某位在县丞位置上蹉跎多年、因不肯同流合污而屡遭排挤的老举人,得知消息后,在自己简陋的书房内,对着天枢城方向深深一揖,老泪纵横:“元首圣明!华胥有望矣!” 他们感觉腰杆前所未有地硬挺起来,推行政令时,少了许多顾忌,多了几分底气。
然而,更多的,是那些虽无大恶,却也有些小过,或习惯于庸碌度日的官员。他们如同被架在火上烤,既不敢再行差踏错,又担心自己往日那些不算干净的手脚会被翻出旧账,更忧虑自己能力不足,因“贻误政事”而登上那可怕的榜单。整个官场的运转效率,在某些层面,确实出现了短暂的凝滞,公文往来似乎更慢了些,需要担责的决策也更难做出。推诿扯皮、吃拿卡要的显性现象几乎绝迹,但一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消极氛围,也开始在某些衙门里悄然弥漫。
这“吏场寒蝉”之象,正是新政这把利剑出鞘后,必然带来的阵痛。它用最冷酷的方式,逼迫着华胥的官吏阶层进行一场刮骨疗毒般的自我净化。有人在此过程中焕发新生,有人则在这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前途未卜。华胥的官场,正经历着一场前所未有的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