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墨踏入营帐时，烛火在韩勍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那脸色的轮廓显得格外冷峻。
案几上的茶盏腾起袅袅白雾，将两人的面容笼在朦胧之中。
韩勍抬手示意他落座，目光扫过徐墨紧绷的脸：“徐将军不必拘谨，咱们都是为殿下扫清前路的人。”
这句话如重锤般砸在徐墨心头。
朱友珪的势力竟早已渗透到韩勍这等核心人物？
他这才想起朱友珪先前那意味深长的话“会有的”，当时只觉费解，如今想来……
可朱友珪为什么要杀冯行袭？
突然，他想起了先前冯行袭身上那股淡淡的熏香，不长居宫中，身上很难沾染。
“冯行袭的死，将军安排得真是滴水不漏。”徐墨指尖摩挲着杯沿，金属护甲与瓷面摩擦出细微声响，“不过借刀杀人这招，倒叫末将背了黑锅。”
韩勍忽然大笑，笑声震得帐顶布幔轻颤。
他伸手揭开墙上的帛画，露出后面暗藏的沙盘。
沙盘上，各色小旗林立，蜿蜒的细线模拟着山川河流。
“徐将军，你看看这沙盘。”韩勍的声音变得低沉、有力。
“我大梁之师，依托渭河南岸源源不断的补给，可强攻华州。且华州作为岐国重镇，一旦攻克，可切断岐国东部防线。”
“届时再攻破潼关，关中平原无险可守，凤翔便直接暴露在我军兵锋之下，则岐国可灭！”
“而我们的作用便是经商洛、武关进入关中，绕开岐国主力防御，直接威胁其侧背，迫使岐军分兵回防。”
直到韩勍一口气说完，徐墨都只是一言不发。
韩勍看着徐墨如此淡定，脸上微微露出有些诧异的表情。他似乎没想到，在如此宏大的战略面前，徐墨竟能保持这般冷静。
徐墨则是回道：“将军叫我过来，不是只谈这些的吧。”
韩勍哈哈一笑，说道：“可这些都是朱公想要的，不是殿下想要的。”他的话中带着一丝深意。
“欲灭岐国，我们这支孤军必须穿插进岐国腹地，迫使岐国回援！”
他顿了顿，“可若是岐国不回援呢？！”
韩勍似笑非笑地看着徐墨，接着补了一句，“我因旧疾发作，南路军暂由禁军厢指挥使徐墨代掌。”
说完，便挥了挥手，示意徐墨离开。
就在徐墨转身的瞬间，韩勍又冷冷地说道：“大军非我嫡系，将军自便。”
回到自己的营帐，徐墨脑海中还在不断重复那句，“可若是岐国不回援呢？！”
他坐在行军床上，望着帐顶。“看来，这一次战场从一开始，就有人没打算让它赢！”
“可是和岐国合作”，这个大胆的想法让徐墨自己都吃了一惊。
可韩勍不露面，出头的便又成了自己。
一旦自己领兵入关，便是孤立无援，若是岐国背约，等待他的将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梁大将徐墨领兵五万入关，岐大将击之，擒徐墨，斩首五万！”徐墨仿佛已经看到了史书上那冰冷的记载。
可与岐国约，等自己回到大梁，亦是难逃一死。
夜色，将整座军营浸染得愈发压抑。徐墨独自坐在营帐内，眉头紧锁。
良久之后，他忽然想起一个人——或许能帮到他。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巴戾夫掀帘而入，甲胄碰撞发出细碎声响：“将军，那几百箭士弟兄已归营！”
徐墨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沉声道：“你即刻去挑个得力兄弟，让林沣带几十轻骑，把昨晚那位先生给我请回来。务必小心，不要惊动旁人。”
话音落下，他已起身披上披风，腰间佩剑随着动作发出清越鸣响。
“是！”巴戾夫领命而去，徐墨则大步跨出营帐。
夜色中，三百重骑兵早已集结待命，玄铁盔甲在月光下泛着森冷的光。
徐墨飞身上马，马鞭一挥：“随我去禁军军营！”
一行人如黑色洪流般朝着禁军营地疾驰而去。
抵达营门时，徐墨并未出示令牌，守卫们虽面露疑惑，却无人敢上前阻拦。
马蹄声惊动了营内的人，不多时，一名将领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
正是郑刑，他满脸怒容，手中长剑直指徐墨：“徐墨！你这狼子野心之徒，竟敢谋害冯将军！今日我定要为老将军报仇！”
他身后，一群亲兵也跟着叫嚣起来，拔出兵刃，摆出一副随时要厮杀的架势。
巴戾夫怒目圆睁，暴喝一声：“放肆！”话音未落，手中陌刀猛得斩下。郑刑瞪大了双眼，还未发出一声惨叫，一颗硕大的头颅便掉落在地。
紧接着，三百重骑瞬间将郑刑的亲兵们团团围住，刀光剑影闪烁间，惨叫声此起彼伏，鲜血很快将地面染红。
变故突生，原本寂静的军营顿时骚动起来。
四面八方涌来的禁军皆是郑刑和张顺的手下，他们手持兵器，将徐墨等人围在中央，眼中满是警惕与敌意。
远处，林沣的营地被刻意划分在远离此地的角落，此刻鞭长莫及。
徐墨面沉如水，猛地抽出腰间佩刀，刀尖挑起郑刑的尸体，大声道：“郑刑意图袭杀上官，已被我就地正法！再有反抗者，同罪论处！余者，一概不究！”
他的声音如洪钟般响彻军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然而，众人只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满是怀疑。
不少禁军校尉、将领交头接耳，他们跟随郑刑多年，也知道徐墨与冯行袭之间的矛盾，此刻根本不相信徐墨不会秋后算账。
气氛一下子剑拔弩张起来。
徐墨见状，伸手从一名重甲骑兵的箭囊中取出一支箭矢。
他高举箭矢，朗声道：“我徐墨在此立誓，今日之事只针对郑刑逆党，绝不牵连无辜！若违此誓，便如此箭！”
说罢，双手猛力一折，箭矢“啪”地断成两截。
这一举动终于让众人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人群中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这时，人群分开，另一名军指挥使张顺缓步走出。
他目光如炬，盯着徐墨沉声道：“徐将军，若你有禁军虎符，我等自然愿意听命。”
徐墨嘴角微微上扬，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虎符，高高举起。
张顺定睛一看，暗自松了一口气，接着单膝跪地：“末将张顺，愿听将军差遣！”
周围的禁军见状，也纷纷跟着跪了下来，此起彼伏的“愿听将军差遣”声响彻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