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尚设计大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秋日的阳光,晃得人眼睛发花。苏晚站在楼下,手里捏着手机,屏幕上是母亲刚发来的照片——她坐在疗养院的花园里,穿着苏晚上次寄去的蓝靛布衬衫,气色好了许多。
“妈说这料子比医院的病号服舒服多了。”苏晚轻声自语,指尖划过照片里母亲衬衫领口的盘扣,那是她照着沈婆婆教的法子做的。
心里那点犹豫,在看到母亲笑容的瞬间,忽然变得清晰起来。
她转身走进大楼,径直走向电梯。李娜在后面喊她:“苏姐,下午的面料评审会……”
“帮我推到明天。”苏晚按下顶层的按钮,“我去趟陆氏。”
电梯上升的数字不断跳动,像她此刻的心跳。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锦盒,里面是她连夜绣的书签,冰裂纹的纹样,用的是沈婆婆给的老金线。这是她能想到的,最体面的谢礼。
陆氏集团的前台显然认识她,没等通报就笑着说:“陆总在办公室等您,秦助理刚还说您可能会来。”
苏晚的脚步顿了顿。他知道她会来?
推开办公室门时,陆时砚正在看文件。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侧脸的线条冷硬如雕塑,却在看到她时,眼尾微微柔和了些。
“蓝靛布的量产出问题了?”他放下钢笔,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苏晚把锦盒放在桌上,没坐,就那么站在他对面,目光清澈而直接:“陆总,我今天来,不是为了工作。”
陆时砚的视线落在锦盒上,没打开,只是抬眸看她:“那是为了什么?”
“我想问问您,”苏晚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发紧,“我母亲去年的手术费,是不是您付的?”
空气仿佛凝固了。办公室里只剩下中央空调轻微的送风声,还有苏晚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陆时砚的手指在文件上轻轻敲击着,节奏均匀,听不出情绪。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王家坳的王铁柱,”苏晚说出那个名字时,看到陆时砚的指尖顿了一下,“他母亲的手术费,是您匿名资助的。沈婆婆说,他家的情况和我家很像。”
她从包里拿出那张寄错的信,放在桌上:“这封信,我看到了。”
陆时砚的目光落在信纸上,沉默了。他没有否认,也没有解释,只是拿起那封信,指尖拂过“手术费”三个字,动作轻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瓷器。
“为什么要瞒着我?”苏晚的声音有些发颤,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那份被小心翼翼守护的心意,“您知道我不是会欠人情的人。”
“苏晚,”他终于抬头看她,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她看不懂的深沉,“有些事,不必说透。”
“对您来说是不必说透,对我来说却是心结。”苏晚往前迈了一步,距离他的办公桌只有一步之遥,“我母亲总说要报答那位‘好心人’,我也一直以为是公益项目……陆总,您让我怎么心安理得地接受?”
她打开锦盒,把书签推到他面前:“这是我用沈婆婆的老金线绣的,不值钱,但算是我的一点心意。至于手术费,我会一笔一笔还给您,包括利息。”
陆时砚看着那枚书签,冰裂纹的纹样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和他送她的绣绷如出一辙。他忽然笑了,低低的笑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回荡,带着一丝无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苏晚,你就这么不想欠我?”
“不是不想,是不能。”苏晚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坚定,“我的设计,我的事业,我想靠自己站稳脚跟。您的帮助,会让我觉得……好像所有的努力都打了折扣。”
“如果我说,我不是在帮你呢?”陆时砚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压迫感,却在她面前半步的地方停住,“我只是……欣赏你的才华,不想看到一块好料子被埋没。”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带着淡淡的雪松香。苏晚的脸颊有些发烫,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却被他看穿了心思。
“还是说,”他微微倾身,声音压低了些,“你更愿意相信,我是别有用心?”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连忙别开视线:“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别想太多。”陆时砚直起身,拿起那枚书签,放进西装内袋,动作自然得像是在收纳一件珍贵的物品,“钱的事,以后再说。”
“不行!”苏晚固执地看着他,“我已经查过账单了,一共是二十七万六千三百块。我每个月从工资里扣……”
“苏晚。”他打断她,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强硬,“你觉得我缺这点钱?”
“这不是钱的事,是原则问题。”
两人对视着,谁也不肯退让。阳光在他们之间流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张力。
最终,陆时砚先移开了目光,走到落地窗前:“下个月米兰时装周,陆氏有个晚宴,需要设计一件礼服。”
苏晚愣了愣:“您是说……”
“用‘缠枝记’的设计,”他转过身,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算我向你定制的,报酬够抵那笔钱了。”
苏晚怔住了。这是她从未想过的解决方式。既维护了她的原则,又给了她一个光明正大“还债”的机会。
“这样……可以吗?”
“你觉得呢?”陆时砚挑眉,“还是说,你觉得自己的设计不值这个价?”
“当然不是!”苏晚立刻反驳,随即意识到自己上当了,脸颊微微泛红,“我会设计出最好的礼服。”
“我等着。”他的嘴角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像冰雪初融,“现在,可以谈谈蓝靛布的事了吗?秦峰说有几款颜色不太稳定。”
苏晚这才想起正事,连忙拿出面料样本:“我怀疑是染色时的水温没控制好,沈婆婆说……”
她认真地讲解着,陆时砚靠在桌沿听着,偶尔插一两句,总能精准地指出问题的关键。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们身上,一个专注地比划,一个耐心地倾听,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不知不觉间变得温和起来。
临走时,苏晚忽然想起什么,转身说:“书签上的冰裂纹,是照着您送的绣绷绣的。谢谢您。”
陆时砚的手顿了顿,没回头,只是淡淡道:“好用就好。”
电梯门关上的瞬间,苏晚看到他从内袋里拿出那枚书签,指尖轻轻摩挲着。
回到工作室时,李娜正对着电脑叹气:“苏姐,陆氏那边发来消息,说我们提交的盘金绣工艺报告有点问题……”
苏晚走过去一看,屏幕上是秦峰发来的修改意见,详细得近乎苛刻,连金线的捻度都标注了具体参数。
“这哪是提意见,简直是手把手教学啊。”李娜感慨道,“秦助理还说,这是陆总亲自看过的。”
苏晚的心里忽然暖暖的。她拿起手机,给陆时砚发了条消息:“报告收到了,谢谢指导。礼服的设计稿,三天后给您。”
很快收到回复:“不急。”后面跟着一个地址,是城西那家“锦绣庄”的位置,“老板说有批新到的真丝芯金线,适合你的藤纹。”
苏晚看着屏幕,忽然笑了。这个男人,总是这样,用最不动声色的方式,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帖帖。
她拿起画笔,在设计稿上勾勒出礼服的轮廓。领口要绣上最复杂的缠枝纹,用沈婆婆教的盘金绣;裙摆要用蓝靛布层层叠叠,像山里的云雾;最关键的是盘扣,要做成冰裂纹的样子,和他送的绣绷呼应。
“这不仅是一件礼服,”苏晚轻声说,“这是我的答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