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砚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屏幕。上面是苏晚发来的病房窗外的星星灯,晨雾中泛着暖黄的光,像他童年记忆里母亲床头那盏永远调至最暗的台灯。
“陆总,赵氏集团的股价因为‘晨曦系列’的负面新闻跌了三个点。”秦峰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赵天宇刚才发了条含沙射影的微博,说‘某些人靠旁门左道上位’。”
陆时砚没回头,目光依旧落在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那里有个早餐摊正冒着白汽,蒸笼掀开的瞬间,腾起的雾气在晨光里散成模糊的光晕,像极了苏晚设计图上的蒸汽礼服。“让法务部准备律师函。”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另外,把‘微光’系列的样衣照片发给所有合作媒体,标注清楚材料来源和设计理念。”
秦峰刚要应声,就见陆时砚转过身,手里捏着那张清洁工工装的设计图。图纸边缘有些卷曲,右下角沾着点浅褐色的痕迹,秦峰认得那是苏晚常去的那家豆浆摊的酱油渍。“这个口袋的弧度,”陆时砚的指尖划过图纸上的虚线,“是按照人体工学计算过的,刚好能贴合弯腰时的弧度。”
秦峰愣住了。他跟着陆时砚多年,从没见他对任何设计稿的细节如此上心,更别说一件看似普通的清洁工工装。
“她蹲在医院走廊画了三个早上。”陆时砚突然说,目光落在图纸上那片干枯的扫帚梅花瓣上,“李阿姨捡空瓶的时候,她就在旁边速写,被保洁主管骂了两次‘碍事’。”这些细节是秦峰调查时随口提的,他本以为老板根本不会在意。
办公室的内线电话突然响起,是样衣间的王师傅:“陆总,您快来看看!苏小姐设计的顶针胸针,熔铜的时候居然渗出点红色的东西,像……像血珠!”
陆时砚赶到样衣间时,王师傅正举着枚胸针对着光看。铜质的星星轮廓里,果然嵌着几粒细小的红点,在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这是老顶针里的铜锈,混着人的汗渍才有的颜色。”王师傅啧啧称奇,“苏小姐说,这叫‘时光的印记’,比任何宝石都金贵。”
陆时砚的指尖轻轻捏住胸针的一角,冰凉的金属仿佛带着某种震颤,顺着指尖传遍全身。他想起自己童年时被陆明哲推倒,膝盖磕在生锈的铁架上,血珠渗进金属纹路里,母亲就是用这样一枚顶针给他挑出伤口里的铁屑。
“陆总,您看这个。”王师傅又拿起那件清洁工工装,口袋内侧缝着块不起眼的灰色布料,“这是苏小姐从李阿姨磨破的工装上剪下来的,说要留着‘沾点人气’。”
陆时砚的目光落在那块布料上,磨损的边缘带着细密的毛边,像无数个清晨被扫帚柄磨出的痕迹。他突然想起苏晚设计图上的温度标注——“23c,阳光晒过的温度”,此刻指尖触到的,仿佛就是这个温度,不高,却恰好能驱散心底的寒意。
样衣间的角落,林薇薇的“晨曦系列”样衣被罩在防尘袋里,透过透明的塑料,能看见廉价亮片在灯光下泛着刺眼的光。陆时砚的目光扫过那里,突然觉得那些亮片像极了陆明哲虚伪的笑,华丽,却冰冷刺骨。
“把林薇薇的样衣处理掉。”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别让这些东西污了地方。”
回到办公室时,秦峰正在整理苏晚的设计时间线。从三月十七日的第一张早餐摊速写,到七月五日的顶针胸针定稿,每张照片都带着清晰的时间戳,旁边还贴着苏晚的笔记:“张叔的蒸笼要再画得圆些”“李阿姨的工装袖口要加道松紧带”。
“国外的时尚杂志想采访苏小姐。”秦峰递过一份申请函,“标题都想好了——《从菜市场走出的设计师》。”
陆时砚的目光落在申请函的落款处,突然道:“把标题改成《微光设计师苏晚:平凡生活的诗人》。”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亲自陪她去采访。”
秦峰惊讶地抬起头,却见老板正凝视着窗外。晨光穿过玻璃幕墙,在苏晚的设计图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像给那些平凡的角落镀上了层金边。
傍晚时分,陆时砚收到苏晚的消息,是段小视频:母亲坐在病床上,正用苏晚送的小剪刀修剪星星灯的线,嘴里哼着首老旧的童谣。“医生说妈妈状态很好,下周三手术没问题。”附带的文字里,带着个小小的笑脸表情。
陆时砚把这段视频反复看了三遍,直到手机屏幕发烫。他想起自己母亲临终前,也是这样坐在床上,给他缝补被勾破的袖口,那时他正被陆明哲诬陷偷了公司的合同,满心愤懑,连句“谢谢”都没说。
“秦峰,”他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下周三手术那天,我推掉所有行程。”
秦峰愣了愣,随即点头:“好的,陆总。”他看着老板转身走向落地窗,背影在夕阳里显得有些柔和,不像往常那般棱角分明。
暮色渐浓时,陆时砚拿起苏晚的设计图,一张张仔细叠好,放进那个苏晚亲手缝制的文件袋里。粗棉线的绳结硌着指尖,像某种温柔的提醒。他突然想起顾老说的“有根”,此刻才真正明白,所谓的“根”,就是这些藏在针脚里的生活,这些融在布料里的情感,这些让设计拥有心跳的平凡瞬间。
手机屏幕亮起,是苏晚发来的消息:“陆先生,谢谢你让那些微光有机会被看见。”
陆时砚的指尖在屏幕上停留了很久,最终回复:“是它们本身就该发光。”发送前,他犹豫了一下,加上了一个小小的玉兰花表情。
窗外的城市渐渐亮起灯火,像苏晚设计图上那些散落的星子。陆时砚知道,自己心里那座冰封了二十八年的城池,正在被这些微光一点点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