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砚的指尖第一次在非文件的纸张上停留如此之久。
浅黄色的便签纸边缘已经有些卷翘,上面那行“丝绒的风骨,在垂坠而非堆砌”的字迹,像一束精心修剪过的玉兰,秀气中透着股不肯折腰的劲儿。笔尖划过纸张的力度很特别,横画轻提,竖画却藏着暗劲,像极了苏晚本人——看似温顺的眉眼间,总藏着点没被生活磨平的倔强。
他拿起桌上的钢笔,在空白处试着临摹。金属笔尖划过光滑的纸张,写出的字工整却冰冷,像机器雕刻的花纹,没有半分便签上的灵气。
“有意思。”陆时砚低声自语,将钢笔放回笔座。他见过太多书法家的作品,也看过设计部那些刻意练过的艺术字,却第一次觉得,这样一张普通便签上的字迹,比任何名家墨宝都更能打动人心。
那字迹里有故事。
是深夜趴在出租屋的缝纫机旁,就着台灯写下的坚持;是躲在公司茶水间,用废纸背面勾勒灵感时的仓促;是明知前路渺茫,却还是忍不住想在设计界留下点什么的执拗。
秦峰敲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他们那位有轻微洁癖、从不用非官方纸张的陆总,正把一张印着“盛世广告”logo的废便签,小心翼翼地夹进烫金封面的笔记本里。
“陆总,这是苏晚的全部资料,包括她大学时的作业评分。”秦峰把文件夹放在桌角,目光忍不住瞟了一眼那本笔记本——里面通常只放重要的商业合同和战略规划。
陆时砚“嗯”了一声,翻开文件夹。苏晚的大学成绩单并不亮眼,甚至有几门专业课只是刚及格。但设计作业的评语里,总有教授用红笔写的批注:“极具灵气,可惜不够工整”“对传统纹样的理解远超同龄人,建议深造”。
他的指尖落在一张泛黄的作业扫描件上——是件改良旗袍的设计图,领口处用毛笔勾勒的缠枝莲纹,笔触和便签上的字迹如出一辙,娟秀中带着股野气。
“她的字,是练过的。”陆时砚突然说。
秦峰愣了一下:“您是说……苏晚?”
“嗯。”陆时砚指着旗袍下摆的题字,“楷书打底,掺了点瘦金体的风骨,却又不拘泥。”他想起苏晚那双磨出薄茧的手,很难想象那样的手能写出如此雅致的字。
秦峰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查到她父亲以前是做文房四宝生意的,破产前家里有不少古籍碑帖。”
陆时砚的目光顿了顿。原来如此。那些藏在笔画里的底蕴,不是凭空来的。就像她设计里的那些传统纹样,看似信手拈来,实则是从小耳濡目染的沉淀。
他合上文件夹,重新拿起那张便签。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进来,在“垂坠”两个字上投下细长的光斑,像给这两个字镀上了层金边。
设计部总监敲门进来时,手里拿着修改后的方案,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陆总,按您说的思路改了,团队一致认为……”他的话在看到陆时砚手里的便签时戛然而止。
那张被全设计部奉为“灵感源泉”的便签,此刻正被他们的陆总像珍宝一样捏在手里。
“说。”陆时砚抬眼。
“是!”总监连忙递上方案,“我们在苏小姐……在这道修改线的基础上,调整了整个系列的廓形,把刺绣换成了暗纹提花,效果比之前好太多了!”他说起“苏小姐”三个字时,语气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尊敬。
陆时砚翻着方案,目光在新设计的腰线处停留——和苏晚便签上的铅笔线几乎重合。他突然想起苏晚说的“在不完美里生长的力量”,这个女孩,本身就像她设计的玉兰,在石缝里也能开出花来。
“通知下去,这个系列用新方案。”陆时砚把方案推回去,“另外,准备一份设计师合作意向书。”
总监眼睛一亮:“陆总是想……签那位苏小姐?”
陆时砚没直接回答,只是把便签纸放进笔记本,锁进抽屉:“按我说的做。”
走出总裁办公室,总监长长舒了口气。他不知道这位“苏小姐”是谁,但仅凭一张便签就能让陆总改变主意,甚至要签合作意向书,绝对不简单。设计部的人都在猜,这位神秘的“苏小姐”是不是某位隐退的设计大师,只有他隐约觉得,那娟秀的字迹里,藏着一个还没被发现的宝藏。
而此刻的医院病房,苏晚正趴在床边睡着了。母亲刚吃完药睡熟,她手里还攥着一支铅笔,草稿纸上是“破岩”系列的最后一片花瓣,旁边写着几行小字:“用咖啡渣调深褐色,模拟岩石风化的质感”。
字迹娟秀,却在笔画末端带着点用力的飞白,和陆时砚珍藏的那张便签如出一辙。
晨曦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她凌乱的头发上。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王总发来的微信,催她赶紧回公司交合同回执,顺便“顺便”把陆氏那边的反馈整理成报告——他大概是觉得,能送文件到陆氏总部,是苏晚这种小行政天大的荣幸。
苏晚揉了揉眼睛,删掉了那条微信。她现在只想守着母亲,等她好起来。至于陆氏,至于那张被她遗忘的便签,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她不知道,自己随手写下的字迹,已经在陆氏集团掀起了怎样的波澜。更不知道,那张泛黄的便签,会成为她命运转折点的钥匙。
陆时砚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城市渐渐苏醒。抽屉里的笔记本静静躺着,便签上的娟秀字迹,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还在一圈圈扩大。
他拿起手机,给秦峰发了条消息:“查一下市一院心外科的探视时间。”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他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敲了敲,像是在练习书写那两个字——苏晚。
这两个字,和她的字迹一样,透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