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又开始下了,比昨天更急,砸在出租屋的铁皮屋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无数根手指在挠,挠得人心烦意乱。
苏晚把陆氏的合同仔细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布料摩擦纸张的沙沙声,在嘈杂的雨声里显得格外清晰。她刚把最后一张备份的设计稿贴在衣柜内侧,胶带边缘还泛着白,像一道倔强的伤痕。
门被敲响时,她以为是陈瑶送吃的来了,没看猫眼就拉开了门。
站在门口的是林薇薇,撑着把黑色的大伞,伞沿滴着水,在门槛积成一小滩。她没像往常那样带着虚伪的笑,脸色冷得像外面的雨,手里攥着个牛皮纸袋,捏得指节发白。
“你怎么来了?”苏晚侧身让她进来,手不自觉地挡在衣柜门前。
林薇薇没说话,径直走到屋里,把牛皮纸袋往桌上一摔。文件从袋里滑出来,最上面是张照片——苏晚母亲躺在病床上的样子,脸色苍白,鼻子里插着氧气管,显然是偷拍的。
苏晚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瞬间凉透了。“你去医院了?”
“去了。”林薇薇的声音带着点得意的沙哑,“阿姨看起来不太好啊,医生说再凑不齐手术费,可能就要停药了。”
“你想干什么?”苏晚的声音在发抖,不是怕,是怒。
“我不想干什么。”林薇薇弯腰捡起照片,用手指划过苏母的脸,“我就是想告诉你,现实一点。你以为签了陆氏的合同就能翻身?别傻了,赵氏已经放出消息,下周就要发布春季新款,用的就是你的云纹设计。”
她从文件里抽出一张设计图,是赵氏的宣传稿,上面的云纹图案和苏晚的草稿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被强行加上了俗气的亮片和水钻,像件被玷污的艺术品。
“你看,”林薇薇把设计图拍在苏晚面前,“他们连宣传都做好了,现在全申城的时尚博主都在转发。你觉得陆氏还会用一个‘抄袭者’的设计吗?”
苏晚盯着那张设计图,指尖冰凉。她知道林薇薇在撒谎——陆氏的合同里明确写了原创保护条款,但此刻看着母亲的照片,听着外面的雨声,心里那点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底气,还是晃了晃。
“这不是抄袭,是他们偷的。”苏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不肯弯的硬气,“我有证据。”
“证据?”林薇薇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谁会信你?一个二本毕业的行政小妹,拿着几张破草稿纸,跟赵氏集团叫板?晚晚,你醒醒吧,这个世界从来就不是讲道理的。”
她走到苏晚面前,几乎脸贴脸,呼吸里带着昂贵香水和雨水混合的味道,刺得苏晚鼻腔发酸。“我给你指条明路,你把剩下的设计稿交出来,跟赵总道个歉,他可以让你妈住进特需病房,医药费全免,你爸的债他也能帮着还。”
“让我跟小偷道歉?”苏晚猛地后退一步,撞在衣柜上,后背传来冰凉的触感,“林薇薇,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变成什么样?”林薇薇的眼神突然变得尖锐,像淬了毒的针,“变成你看不起的样子?苏晚,你以为我愿意吗?我家里条件不如你,长相不如你,连设计天赋都不如你,我不抓住赵总这根稻草,怎么在申城立足?”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你以为你那点骄傲值多少钱?能换你妈一条命吗?能让你爸从债堆里爬出来吗?”
“那也比靠偷、靠抢、靠依附男人强。”苏晚挺直脊背,目光清亮地看着她,“我就算一辈子住出租屋,一辈子给人画小稿子,也不会用自己的才华去换这种肮脏的‘帮助’。”
“才华?”林薇薇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的才华在现实面前一文不值!你妈明天就要停药了,你的陆氏合同随时可能作废,你还守着那点可怜的骄傲干什么?”
她突然抓住苏晚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晚晚,听我的,认命吧。我们这种人,生来就不是站在聚光灯下的料,别折腾了,折腾到最后,只会输得更惨。”
“我不认。”苏晚用力甩开她的手,手腕上留下几道红痕,“我的命,我自己说了算。设计是我的,谁也抢不走;我妈的病,我也一定能治好。”
“你真是无可救药!”林薇薇的耐心彻底耗尽,她抓起桌上的赵氏设计图,狠狠撕成碎片,“你等着吧,等赵氏的新款发布,我看你还有什么脸见人!我看陆氏会不会还敢用你!”
她摔门而去,留下满室的狼藉和苏晚沉重的呼吸声。
碎片散落在地上,像被撕碎的尊严。苏晚蹲下身,一片一片捡起来,指尖被锋利的纸边划破,渗出血珠,滴在碎片上,晕开小小的红点。
雨声更大了,仿佛要把整个世界都淹没。她想起母亲苍白的脸,想起父亲消失前的懦弱,想起林薇薇那句“你认命吧”,心脏像被浸在冰水里,又冷又沉。
认命吗?
她想起大学时,教授拿着她的毕业设计说“你有天赋,别浪费”;想起母亲半夜起来看她画稿,悄悄给她披衣服;想起自己躲在盛世广告的卫生间里,用口红在镜子上画设计草图时的激动……
那些瞬间像星星,在厚厚的云层里,明明灭灭,却从未真正熄灭。
苏晚站起身,走到书桌前,翻开新的画纸。这次她没画云纹,也没画旗袍,而是画了只凤凰,从灰烬里钻出来,翅膀上沾着火星,眼睛亮得像要烧起来。
她要画一组新的设计,比被偷走的那组更好,更有力量。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才华,是偷不走、毁不掉的。
手机在这时震动了,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一句话:“赵氏的发布会定在周五下午三点,陆氏的新品发布会将同步举行。”
没有署名,但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抬头望向窗外,雨幕深处,陆氏集团的大楼依旧像座沉默的冰山,却仿佛有微光穿透云层,落在她的画纸上。
她拿起笔,在凤凰的翅膀上又加了一笔,线条凌厉,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林薇薇说得对,现实很残酷。但她偏要在这残酷里,开出一朵花来。
“我不认命。”苏晚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轻声说,声音不大,却足以盖过窗外的雨声,“我偏要赢。”
此刻的陆氏集团总裁办公室,秦峰看着监控里苏晚低头画画的身影,低声汇报:“林薇薇去找过苏小姐了,说了些刺激她的话。”
陆时砚没抬头,指尖在键盘上敲出一行指令,屏幕上弹出赵氏发布会的流程细节。“她反应如何?”
“没哭,也没闹,在画画。”秦峰调出苏晚画凤凰的监控截图,“画了只凤凰。”
陆时砚的目光落在截图上,凤凰的眼睛被画得格外亮,像有火焰在燃烧。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关掉屏幕:“准备好我们的设计师团队,周五见。”
秦峰点头退出去,办公室里只剩下雨声和键盘的轻响。陆时砚拿起那张苏晚写过修改建议的废稿,指尖拂过那道流畅的线条,眼底的寒意渐渐融化,泛起一点不易察觉的温度。
有些人,注定不会认命。而他,很想看看,她能飞多高。
出租屋里,苏晚还在画着。凤凰的轮廓越来越清晰,翅膀上的火星连成一片,像要冲破画纸,飞向雨后天晴的天空。被撕碎的设计图碎片被她粘在画纸背面,变成了凤凰脚下的灰烬——屈辱与困境,终将成为她涅盘的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