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并非物理意义上的低温,而是一种意识层面的绝对寒冷,仿佛思维本身都要被冻结。狂暴的数据流和记忆碎片如同亿万把冰锥,从四面八方疯狂冲击着那艘破旧的小舟。幽蓝色的灯笼光芒在舟首摇曳,勉强撑开一小片相对稳定的区域,光芒之外是沸腾的、色彩混乱的、足以瞬间撕碎灵魂的信息混沌。
这就是“归墟之眼”——数据与记忆的终极坟场,一切信息熵增的终点。
小舟在摆渡人 而稳定的操控下,如同一片落叶,在这毁灭性的洪流中沿着某种无法理解的轨迹滑行。每一次颠簸、每一次旋转,都让船上的三人(陈时、沈余、废料)感到灵魂出窍般的眩晕和恶心。他们死死抓住船舷,指节发白,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齿轮的情况稍好,她似乎对这种极端环境有更强的适应性,但异色瞳中也充满了凝重,紧紧盯着摆渡人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摆渡人 itself 则如同一尊亘古存在的礁石,无论外界如何狂暴,它那撑篙的动作依旧稳定、精准,破烂的斗篷在信息风暴中 飘动。那盏幽蓝灯笼是其力量的源泉,也是这艘小舟唯一的庇护。
“我们要去哪里?”废料艰难地开口,声音被风暴撕扯得微弱不堪。
摆渡人的意念再次直接响起,依旧平静,却仿佛带着一丝穿透风暴的疲惫:
循‘信物’之引渡‘遗恨’之海
前方即是‘记忆彼岸’之‘滩头’
稳住心神莫被‘过往’吞噬
话音刚落,小舟猛地冲破了某种无形的屏障!
周围的狂暴景象瞬间为之一变!
不再是混乱的数据洪流,而是变成了一片无边无际、寂静无声的灰色大海。
海水平静得如同镜面,倒映着一片同样灰蒙蒙、没有日月星辰的天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致的宁静和空虚,仿佛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这就是记忆彼岸?和想象中的汹涌澎湃完全不同。
小舟航行在这片灰海上,船桨划过水面,却不带起一丝涟漪,也没有任何声音。这种绝对的寂静,反而比之前的狂暴更让人感到窒息和不安。
废料低头看向海水。灰暗的水面下,并非漆黑一片,而是隐约可见无数缓慢沉浮、变幻的模糊影像:一张微笑的脸、一栋燃烧的房子、一片凋零的花园、一场无声的告别那是无数生灵沉淀于此的记忆碎片,上演,又沉没。
她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拉扯感,仿佛自己的记忆也要被吸出,融入这片死寂之海。
“别长时间看水面!”齿轮低声警告,一把将废料拉回来,“这地方会同化你的意识!”
陈时和沈余也感到莫名的心悸和悲伤,仿佛内心深处所有被遗忘的遗憾和失落都被勾了起来。
摆渡人撑着小舟,继续向灰海深处航行。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片黑色的“海岸线”。
靠近了才发现,那并非沙土,而是由无数焦黑的、扭曲的、无法辨认的记忆残渣堆积而成的滩涂。滩涂向远处延伸,看不到尽头,更远处则笼罩在浓厚的灰雾之中。
这就是“滩头”?记忆彼岸的起点?
小舟轻轻抵靠在黑色的滩涂上, 无声。
摆渡人收回竹篙,“看”着他们,意念传来:
至此舟程已尽
前路需尔等自行
切记此地‘真实’源于‘记忆’‘危险’源于‘执念’
欲寻‘回响’需循‘心’之所向而非‘眼’之所见
说完,它便立于舟头,不再有任何表示,仿佛化作了一尊雕塑。
三人相互搀扶着,踏上那黑色的滩涂。脚下传来一种冰冷、粘稠、仿佛踩踏在灰烬和绝望之上的触感,极其不适。
回头望去,摆渡人和小舟依旧停在原地,如同黑色画布上一个静止的墨点。前方的灰雾无边无际,吞噬着一切光线和声音。
这里就是卡戎可能失踪的地方?也是“母亲”回响可能存在的地方?该如何寻找?
“循‘心’之所向”沈余喃喃重复着摆渡人的话,她闭上眼睛,努力感知。然而,这片空间似乎能吸收一切主动的探求,只留下更深的空茫。
陈时尝试启动终端,但屏幕一片雪花,所有信号都被隔绝。“这里就像个信息的黑洞。”
废料则再次拿出了那本笔记本。在这里,笔记本反而异常平静,不再发热,也不再显示任何异象,仿佛只是一本普通的旧书。
就在他们一筹莫展之际——
灰雾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钟声!
当当当
钟声古老、悠远、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穿透死寂的灰雾,传入他们耳中。
这钟声似乎有些熟悉?
紧接着,一阵孩童清脆的笑声和哼唱摇篮曲的温柔女声,混合着钟声,从同一个方向传来。那声音充满了生机和暖意,与这片死寂的灰色世界格格不入。
是幻觉吗?还是陷阱?
但那股暖意是如此真实,仿佛黑暗中的灯塔,本能地吸引着他们。
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想法:必须去看看!
他们循着声音,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灰雾深处走去。脚下的黑色滩涂逐渐变得坚硬,仿佛踩在了某种古老的石板上。
周围的灰雾似乎也因那声音而变得稀薄了一些。隐约的,他们看到前方出现了一座建筑的轮廓。
那似乎是一座小小的、有着白色栅栏和温暖灯光的乡村教堂?教堂顶部的钟楼里,钟声正在回荡。教堂院子里,似乎有孩童的身影在奔跑玩耍。
这景象充满了宁静和祥和,与他们一路经历的残酷和绝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仿佛是他们内心深处最渴望的“安宁”和“家园”的化身。
一种强烈的、想要靠近、想要融入其中的渴望,油然而生。
他们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踏入那教堂温暖的灯光范围时——
“停下!”
一声尖锐的、充满了极度惊恐的嘶吼,猛地从他们侧后方传来!
只见齿轮脸色煞白如纸,异色瞳因恐惧而剧烈收缩,她死死地盯着那座教堂,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
“那是‘餍梦’!是记忆彼岸最可怕的陷阱之一!”齿轮的声音因极度恐惧而变调,“它会读取你内心最深的渴望,编织出你最无法抗拒的幻境!一旦走进去,你的意识就会被永远困在里面,成为那片‘美好’幻境的养料,外在的身体则会化为灰烬!快回头!”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那座美丽的教堂、奔跑的孩童、温暖的灯光开始如同水中的倒影般微微扭曲、晃动起来!仔细看去,会发现那教堂的墙壁仿佛是由无数凝固的、微笑着的人脸构成!那孩童的眼睛空洞无神!那温暖的灯光,散发着冰冷的、吸食灵魂的气息!
三人顿时吓出一身冷汗,猛地后退,心中后怕不已!
就在他们后退的瞬间,那座“餍梦”教堂似乎察觉到了猎物的逃离,猛地发生了剧变!
温暖的光景如同破碎的玻璃般剥落,露出了下面狰狞恐怖的本质——那是一个由无数扭曲、痛苦、哀嚎的记忆残渣凝聚而成的、不断蠕动的巨大巢穴!巢穴深处,伸出了无数由苍白手臂构成的触须,疯狂地抓向他们!
同时,周围原本死寂的灰雾也剧烈翻腾起来,从中浮现出更多扭曲的、充满恶意的记忆幻象:有他们失败的经历、逝去的亲人、未完成的承诺所有这些都化为最恶毒的攻击,冲击着他们的意识!
“跑!”齿轮嘶声力竭地大吼!
四人转身向着来路疯狂奔跑!身后是那恐怖巢穴发出的、能撕裂灵魂的尖啸和无数抓来的手臂!
黑色的滩涂变得泥泞粘稠,试图拖住他们的脚步。灰雾中不断冒出新的幻象阻碍他们。
他们拼命奔跑,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终于,他们看到了那艘依旧停在滩边的小舟和 的摆渡人!
就在他们即将冲上小舟的刹那——
废料脚下一滑,猛地摔倒在地!
一条从雾中伸出的、由她童年阴影构成的黑色锁链,瞬间缠住了她的脚踝,将她向后拖去!
“废料!”陈时和沈余惊骇欲绝,想要回头救她,但更多的幻象和手臂挡住了他们!
齿轮一咬牙,猛地从工具包里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布满了尖刺的金属球——“熵增手雷”!她狠狠将其砸向追来的巢穴和幻象!
轰!
手雷爆炸,没有火光,只爆发出一种极致的混乱信息冲击!瞬间扰乱了周围所有的记忆结构!
巢穴和幻象的动作猛地一滞,变得混乱不堪!
趁此机会,陈时猛地甩出一根牵引索,缠住废料的腰,和沈余一起用力将她拖了回来!
三人连滚带爬地扑上了小舟!
几乎在同时,摆渡人的竹篙轻轻一点岸边。
小舟向后滑入灰色的海面。
那些混乱的巢穴和幻象在岸边疯狂舞动、嘶吼,却无法越过那无形的界限。
小舟再次被绝对的寂静笼罩。四人瘫在船底,剧烈喘息,如同刚从地狱边缘爬回。
摆渡人撑着篙,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过了许久,废料才颤抖着坐起身,看着那片再次恢复死寂的黑色滩涂和灰雾,心有余悸。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
突然,她脸色一变。
那本一直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不见了!
是在刚才摔倒时掉了吗?
就在她感到绝望之时——
摆渡人那沙哑的意念,再次缓缓响起:
‘指引’并未遗失
它已归于‘应许之地’
当‘心’与‘念’足够清晰
‘道路’自会显现
说完,它抬起那盏幽蓝的灯笼,指向灰雾深处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
这一次,灯笼的光芒似乎凝聚成了一道细微的、指向性的光丝,延伸向迷雾之中。
在那光丝指向的尽头,隐约传来了一种不同于钟声和笑声的、更加古老、更加深邃的波动。
一种与废料体内那一点“余烬”产生微弱共鸣的波动。
仿佛是“母亲”沉睡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