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入“坚韧号”残骸的内部,仿佛瞬间从冰冷的宇宙跌入了某个巨兽早已腐朽的尸腔。绝对的黑暗包裹了一切,只有维生头盔上自带的探灯光柱,如同两把颤抖的利剑,勉强刺破前方浓得化不开的幽邃。光线所及之处,尽是扭曲的金属结构、断裂的管线如同垂死的触须般低垂、以及漂浮在空中的、细碎的、难以辨认来源的杂物。
死寂。
比真空更深沉、更压迫的死寂。他们的呼吸声通过内部通讯频道被放大,显得格外粗重和清晰,每一次吸气都仿佛在消耗着所剩无几的勇气。便携维生服的氧气读数在面罩角落闪烁着令人心焦的蓝色数字,无情地提醒着他们时间的有限。
那个断断续续的求救信号依旧在响着,通过维生服的传感器直接传入他们的耳中,在这死寂的环境里,这规律的嘀嗒声非但不能带来安慰,反而更象是一种倒计时,敲打着他们紧绷的神经。信号源指向残骸的更深处。
“跟紧,注意脚下和周围。”凯的声音压得很低,即便知道通讯频道理论上不会被外界截获,他依然下意识地保持着警惕。他手中紧握着一把从工作间带出来的、经过改装的多功能能量切割器,将其调节到最低功率,作为临时的照明和武器。
雷克斯紧随其后,努力适应着失重环境下笨拙的移动。他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这里似乎是战舰的一条主干走廊,但早已面目全非。舱壁布满了巨大的凹痕和撕裂口,仿佛曾被什么庞然大物强行挤过或撞击过。更令人不安的是,在一些金属断口处,他看到了与之前影像中类似的、仿佛被强酸或某种生物分泌物腐蚀过的痕迹,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玻璃化的扭曲状态。
“这些痕迹……”雷克斯忍不住开口,声音在头盔里显得有些闷。
“嗯。”凯只是简短地应了一声,灯光扫过一处尤其严重的腐蚀区域,那里的金属仿佛融化和重塑过,形成了一个令人不适的、近乎有机体的怪异隆起,“和影像里的一样。小心点,别碰到。”
他们沿着走廊缓慢地向前飘行,依靠推进器微弱的动力和偶尔拉扯固定环来调整方向。求救信号的强度在逐渐增强。
走廊逐渐变得狭窄,损坏也愈发严重。他们不得不时常侧身绕过倒下的结构梁,或是从破开的大洞直接穿行到相邻的舱室。许多舱门都被暴力扭曲,卡死在门框里,有的甚至像被从内部炸开。
他们经过了一个似乎是船员休息室的地方。几张固定在地上的合金桌子被拧成了麻花状,墙壁上覆盖着一层灰白色的、类似菌毯但早已干涸硬化的物质。几具穿着老旧联邦制服的干尸漂浮在角落,他们的尸体以一种极度惊恐和痛苦的姿态蜷缩着,维生服早已破损,暴露在真空中的面部扭曲变形,但依稀能看到那双空洞的眼窝似乎残留着某种极致恐惧的印记。
雷克斯胃里一阵翻腾,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凯在一具尸体前稍稍停顿,用切割器上的灯光仔细照了照尸体维生服上的铭牌和周围环境,尤其是墙壁上那些干涸的灰白色物质。
“不是能量武器或物理冲击造成的……”凯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寒意,“看他们的姿态,象是在躲避什么东西……或者被什么东西……‘消化’了一部分。”
这个推测让雷克斯头皮发麻。他们仿佛正在穿越一个巨大的、冰冷的消化系统。
继续深入。周围的温度似乎开始异常地升高,虽然真空环境下导热很差,但维生服的外部传感器检测到某些金属结构表面的残余辐射读数正在缓慢攀升。一种低沉的、几乎感觉不到的震动开始通过接触的金属传导过来,仿佛这艘死去的巨舰内部,还有什么东西在微弱地……搏动。
求救信号变得清晰起来,指引他们拐进一条更加偏僻的辅助通道。这条通道的损坏程度相对较轻,但那种腐蚀痕迹却更加密集,墙壁上甚至开始出现一些无法理解的、仿佛自然形成的诡异纹路,看久了让人头晕目眩。
“我们接近了。”凯的声音更加凝重,“信号源就在前面那个应急气闸后面。”
那扇应急气闸门看起来是周围少数还算完整的结构。但门上同样布满了腐蚀痕迹,控制面板漆黑一片,显然早已断电。
凯尝试用手动轮盘开启气闸,但轮盘锈死严重,根本转不动。
“帮我一下!”凯低声道。
雷克斯上前,两人合力,借助工具和维生服增强的力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将沉重的轮盘拧动了些许。
嘎吱——嘎吱——!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通道内回荡,显得格外惊心。
就在气闸门即将开启一条缝隙的瞬间——
呜嗷——!!!
一声绝非人类能发出的、混合了无数痛苦哀嚎与疯狂呓语的、直接作用于他们意识的尖啸猛地从气闸后方炸响!这尖啸仿佛带着实质性的冲击力,震得雷克斯头皮发麻,险些呕吐出来,维生服的系统甚至发出一阵过载的警告杂音!
与此同时!
通道前后左右,那些布满腐蚀痕迹的墙壁上,那些灰白色的、干涸的物质突然象是活了过来一般,迅速变得湿润、膨胀,并分泌出粘稠的、散发着微弱磷光的乳白色液体!无数细小的、扭曲的、仿佛由光影和怨念构成的痛苦人脸从那些液体中浮现、挣扎、尖啸!
整个通道,瞬间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充满恶意的恐怖回廊!它们被气闸开启的声音和那声尖啸激活了!
“不好!是防御机制!或者说……是‘祂’的一部分!”凯惊骇大叫,手中的切割器瞬间调到最大功率,猛地向最近一处蠕动的墙壁挥去!
炽热的能量光束划过,那粘稠物质发出一阵刺耳的嘶叫,被灼烧出一片焦黑,但更多的物质立刻涌上来填补空缺!无数痛苦的人脸汇聚成浪潮,向他们扑来!
“开门!快开门!”雷克斯大吼着,拼命转动轮盘!现在后退已经来不及,只有前进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气闸门终于被打开一道可供一人通过的缝隙!
凯一边用切割器疯狂扫射阻挡扑来的恐怖物质,一边吼道:“快进去!”
雷克斯毫不犹豫,侧身猛地挤进了气闸门后!
就在他挤入气闸后的瞬间,他下意识地回头想拉凯一把。
他看到的是永生难忘的一幕:凯被无数乳白色的、闪烁着痛苦人脸的粘稠物质缠住了双腿和腰部,正奋力地用切割器灼烧,但更多的物质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向他!而那些物质似乎极其畏惧气闸门后的空间,只在门口翻腾咆哮,却不敢越雷池一步。
“凯!”雷克斯惊叫。
“别管我!快走!找到信号源!”凯的面罩已经被粘稠的乳白色物质部分覆盖,他的声音透过通讯频道传来,夹杂着巨大的痛苦和决绝,“记住影像的警告!弄清楚……‘余值’的真相……”
下一秒,他的通讯信号被彻底干扰,变成一片刺耳的杂音。更多的物质将他彻底吞没,只能看到切割器最后爆燃了一下,随即熄灭。
气闸门因为失去外力,在液压的作用下猛地自动回弹关闭!
砰!
沉重的金属撞击声将内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门外是令人牙酸的蠕动和嘶嚎声。
门内……
雷克斯猛地转身,背靠着冰冷的气闸门剧烈喘息,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头盔的灯光颤抖着扫向前方。
这里似乎是一个小型的数据中继站或者紧急避难所。空间不大,布满了老式的控制台和服务器机架,许多设备依然闪烁着微弱的、故障般的指示灯。而在房间中央,一个穿着老式联邦制服、身体被某种半透明的晶状物质如同琥珀般封存了大半的人,正静静地漂浮在那里。
他的手中,紧紧握着一个仍在持续发出求救信号的老式军用信标。
而那个人的脸……虽然被晶状物质覆盖而显得有些模糊,但雷克斯绝不会认错——
那就是之前在恐怖影像中,那个眼睛充斥着乳白色光芒、发出最后警告的工程师!
他似乎陷入了某种永恒的沉睡,表情凝固在极致的恐惧与一种奇异的解脱之间。
更让雷克斯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是——
在工程师被晶状物质封存的胸口上方,悬浮着一个小小的、由纯粹光芒构成的、不断旋转的复杂符号。
那符号,与他脑海中数次闪过的、沈余和陈时影像同时出现时隐约伴随的微光指引,一模一样!
凯牺牲了自己?还是被“吞噬”了?
这被晶状物质封存的工程师是死是活?他为何能保持这种状态?
他胸前的光芒符号与沈余、陈时有何关联?
这个避难所是否是安全的?门外的“东西”是否会突破进来?
求救信号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是警示,还是另一个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