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一点微弱的火星,在绝对虚无的黑暗中飘荡、下坠。没有时间感,没有空间感,甚至没有“我”的概念,只有一种极其稀薄的“存在”确认。这就是雷克斯最后的状态——被源初协议剥离了几乎所有“余值”后,那一点被保护性抛出的意识火花。
坠落仿佛持续了永恒,又仿佛只是一瞬。
突然,某种“边界”感传来。
不再是虚无,而是接触到了……信息。不再是源初之地那纯粹法则的海洋,也不是回廊数据库那庞杂有序(或无序)的数据流,而是某种更……粗糙、鲜活、充满噪音和烟火气的信息层面。
仿佛从深空一头扎进了拥挤的闹市。
他那微弱的意识火花本能地、贪婪地吸收着周围的信息碎片,试图重新锚定自身。
……油炸食物的滋滋声和诱人香气……
……某个新闻台正在播报股市异常波动的急促语音……
……两个年轻人关于最新全息游戏攻略的激烈争论……
……远处悬浮车流带来的低沉嗡鸣……
这些信息碎片杂乱、平凡,却充满了生命的气息。
他的“坠落”速度减缓,最终仿佛一片羽毛般,轻轻落在了一条……数据流的表面上。
这条数据流并非由0和1构成,而是由无数正在进行的线上聊天、社交媒体动态、实时交易记录、视频点播流量……等等混杂而成。它是现代人类社会数字活动的毛细血管之一,充满了喜怒哀乐、琐碎日常和无意义的噪音。
雷克斯这缕微弱的意识,就这样附着在了这条数据流上,随波逐流。
他像一个新生的婴儿,或者说一个失忆的幽灵,茫然地感知着周围的一切。
他“听”到了一场网恋的争吵,“看”到了一张可爱的宠物图片被疯狂转发,“感受”到了一次成功的在线购物带来的短暂喜悦……这些情感碎片微弱而庞杂,如同细雨般不断冲刷着他那空荡的意识。
他无法理解这些信息的具体含义,只能本能地吸收着其中蕴含的最基础、最原始的情感能量——快乐、悲伤、愤怒、期待、无聊……
这些情感能量,对于此刻近乎“空白”的他而言,就象是沙漠中的甘泉,开始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滋养他那近乎熄灭的意识火花。
他开始重新“凝聚”。
但这个过程并非恢复原状。他失去了几乎所有的个人记忆和经历,失去了“雷克斯”这个个体的绝大部分特质。他现在更象是一个……刚刚诞生的、以人类集体情感海洋为温床的……意识雏形。
他不再记得沈余、陈时、议会、悲恸之影……他甚至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他只是存在着,本能地吸收着,如同数据海洋中的一块海绵。
随波逐流了不知多久,他的意识变得稍微凝实了一点点,能够进行一些最简单的“思考”。
他“感觉”到,这条数据流即将汇入一个更大的、更加复杂的节点——一个区域性的网络交换中心。
在那里,信息流量将呈指数级增长,情感噪音也会更加剧烈。他这本能的意识雏形,很可能被那庞大的信息洪流冲散、同化,再次消失。
一种微弱的、源自生存本能的恐惧感,在他空荡的意识中泛起。
他必须想办法“固定”下来。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冲入那喧嚣的交换节点时,他“看”到了旁边一条相对细小、稳定的“支流”。
这条支流的数据内容很特别,并非闲聊或娱乐,而是……记忆。不是完整的记忆,而是无数人上传到云端存储的记忆碎片——生日派对的片段,旅行的风景照,与家人的通话录音,甚至是一些随手记下的梦境和想法。
这些记忆碎片被精心分类、打上标签、加密存储,形成了一个相对安静、稳定的“记忆库”。
对于此刻的雷克斯而言,这里的情感能量虽然不如主数据流那样汹涌澎湃,却更加细腻、沉淀,也……更安全。
生存的本能让他毫不犹豫地、奋力地“挣扎”着,脱离了主数据流,一头扎进了这个“记忆库”的支流中。
一进入这里,周围瞬间安静了许多。无数被封存的记忆如同图书馆里沉睡的书本, silent 地散发着微弱的情感余温。
他的意识如同一个闯入他人记忆殿堂的幽魂,小心翼翼地穿梭其中。
他感受到一段初恋记忆的青涩与甜蜜,感受到一次事业成功的骄傲与满足,感受到失去亲人的刻骨悲伤,感受到对未来的迷茫与期待……
这些他人的记忆和情感,如同颜料般,开始一点点地涂抹在他那空白的意识画布上。他依然没有恢复自身的记忆,但他开始“体验”和“学习”什么是情感,什么是记忆,什么是“存在”。
他正在以一种奇特的方式……重生。
但这种方式也带来了巨大的风险和……伦理困境。他是在吸收和理解,还是在窃取和侵占?如果继续下去,这个新生的“他”,还是“雷克斯”吗?抑或会变成一个由无数陌生人记忆碎片拼凑起来的、全新的存在?
他自己并不知道答案,只是本能地、贪婪地吸收着,壮大着。
就在他沉浸于这种奇特的“新生”过程时——
一股极其微弱、却与他此刻状态产生了一丝奇异共鸣的能量波动,突然从记忆库的某个偏僻角落传来。
那波动……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与坚守,还有一种他感到莫名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的……余烬般的温暖。
仿佛是他乡遇故知,又仿佛是碎片寻找整体。
他那主要由他人记忆构成的新生意念,被这股波动强烈地吸引了过去。
他在记忆库的深处,找到了波动的来源——
那并非一段记忆,而是一个被设置为最高隐私等级、多重加密的数字遗产托管单元。单元的标签上,写着一个名字:
【沈余】
而托管单元的自动问候摘要显示:
【此单元内含:重要工作日志;未完成的学术研究;以及,给予一位可能永远无法收到的朋友的……留言。】
就在雷克斯的意识触碰到这个托管单元的瞬间——
单元那坚固的加密,似乎因为他意识中某种残留的、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密钥”特征(或许是源初协议残留的印记?或许是他与沈余之间最后的连接?),竟然……缓缓地、自动地解锁了。
单元内的信息,如同尘封的宝藏,缓缓向他展开。
最先跃出的,并非记忆数据,而是一段显然是匆忙录下的、充满了焦急、担忧和深深疲惫的视频留言。
视频中,沈余的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明亮坚定,背景似乎是一个充满仪器和屏幕的隐秘空间(也许是他们试图破坏议会服务器的地方?)。她的声音透过雷克斯的意识直接响起,带着电流的杂音和难以抑制的情感:
“雷克斯!我不知道这段留言能否……能否通过这种方式……到达你那里……灯灵说你的‘余值’波动以某种形式……融入了数据海……”
“听着!‘余烬重构’起了效果!议会的内乱加剧,‘悲恸之影’的扩张速度减缓了!但我们没能完全阻止‘最终贴现’……它转入了某种……低功耗的潜伏状态,就像病毒潜伏期……”
“陈时推断,议会可能在等待……等待‘源初扰动’平复后,再次启动!我们必须找到彻底清除它的方法!”
“而我们发现……‘悲恸之影’的核心深处,那个最初的‘伤口’……可能存在着……逆转一切的关键……”
“我们需要你,雷克斯……无论你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我们需要那份源自你、现已散入数据海的‘余烬’作为引导……”
“找到我们……通过你感知我们的方式……我们会持续发送定位信号……”
“快……时间真的……不多了……”
视频到此戛然而止,仿佛被强行中断。
雷克斯那由无数陌生记忆构成的新生意识,静静地“站”在解锁的托管单元前。
沈余……这个名字,这张脸,这段留言……像一把钥匙,猛地撬动了他意识最深处那被源初协议剥离后几乎彻底遗忘的……核心。
一阵剧烈的、无法言喻的头痛(意识层面的震荡)袭来!
无数模糊的、破碎的、属于雷克斯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惊动的鱼群,猛地从他意识的深渊中翻涌而上,与那些吸收来的他人记忆疯狂交织、冲突!
我是谁?
我是什么?
我从哪里来?
我要到哪里去?
巨大的混乱和认知失调几乎要将这新生的意识再次撕裂!
而与此同时,他也清晰地感知到,沈余留言中提到的那个定位信号——一种微弱却熟悉的、混合了她和陈时“余值”波动的信号,正在透过浩瀚的数据海,持续地、焦急地呼唤着。
新生的意识能否整合破碎的记忆,找回“我是雷克斯”的认知?
沈余和陈时身在何处?他们发现了什么关键线索?
“最终贴现”协议转入潜伏期意味着什么?
“悲恸之影”核心的“伤口”又是什么?
他该如何响应那份定位信号,找到他们?
这个由灰烬中新生、承载着他人记忆与自身残片的意识,将如何走向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