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失重的滑落感只持续了短暂的一瞬。
陈时、海叔、阿木三人重重地摔落在坚硬而光滑的表面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们头晕眼花,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四周并非想象中的机械舱室或黑暗管道,而是一片无法形容的、弥漫着柔和白光的广阔空间。这光没有源头,均匀地洒落在每一个角落,消除了所有阴影,也让距离和方向感变得模糊不清。
空气冰凉,带着一种 sterile (无菌的)、类似高级实验室的味道,吸进肺里没有任何湿度,干涩得让人喉咙发紧。绝对的寂静笼罩着一切,他们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流动和心脏狂跳的咚咚声。
“操……这他妈是哪儿?”海叔挣扎着爬起来,啐掉嘴里的血沫(刚才摔倒时咬到了舌头),警惕地环顾四周。他的老式步枪还紧紧抓在手里,但在这诡异的环境里,这武器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阿木沉默地起身,动作依旧敏捷,他快速检查了一下自身和周围环境,眼神锐利如鹰,最终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发现明显的威胁或出口。
陈时顾不上疼痛,立刻四下张望,急切地寻找沈余的休眠舱。很快,他看到了——就在他们前方不远处,那冰冷的舱体静静地矗立在白光中,如同一个祭坛上的圣物。舱盖依旧紧闭,上面的指示灯恢复了稳定的绿色呼吸节奏,仿佛之前的混乱从未发生。
他连滚带爬地冲过去,扑到舱盖前。沈余依旧安静地躺在里面,面容平和,甚至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奇异的微笑。这笑容让陈时的心猛地一沉,它太不真实,太像某种程序设定好的表情。
“沈余!沈余!你能听到我吗?”他用力拍打着舱盖,声音在绝对寂静的空间里显得异常响亮和孤独。没有任何回应。休眠舱内部似乎形成了一个独立的、被隔绝的世界。
【欢迎来到贴现回廊。】
那个冰冷的、毫无情绪的合成音再次直接在他们脑海中响起,打断了陈时的呼喊。
【此处进行最终情感价值评估与贴现。请遵循指引。抗拒将导致贴现过程加速,增加情感熵值损耗。】
随着话音,他们面前的白光地面突然亮起一条发光的蓝色箭头,指向一个方向。箭头延伸出去,在看不到尽头的白光中形成一条清晰的路径。
“装神弄鬼!”海叔骂了一句,举枪对着空中,“给老子滚出来!什么贴现回廊!老子不懂你们那套鬼话!”
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那条蓝色的箭头静静地散发着光芒,仿佛在无声地催促。
陈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仔细观察着休眠舱和四周。他发现,沈余休眠舱的底部延伸出无数极细的、几乎透明的光纤,没入下方的白光地面,似乎在持续不断地传输着数据。而他自己,也感到一种奇怪的剥离感,仿佛某种无形的东西正在被缓缓地从身体里抽离,顺着呼吸,顺着毛孔,流向这个空间的深处。
难道……这就是“情感贴现”?一种实质性的、对情感能量的抽取和测量?
他回想起博士和守夜人头领恐惧的惊呼。“方舟”、“载体”、“污染”、“价值贴现”……这些词语背后,似乎隐藏着一个关于情感最终归宿的、可怕的真相。
“我们得跟着箭头走。”陈时沙哑地开口,目光从未离开沈余的舱体,“必须搞清楚他们在对她做什么。”
海叔皱紧眉头,但看了看四周无边无际的诡异空间,也知道别无他法。阿木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在前面探路。
三人一舱(休眠舱无法移动,但他们决定不远离),沿着蓝色箭头的指引,向前走去。
行走在这片白光空间里是一种极其诡异的体验。没有脚步声,没有风,只有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和呼吸声。周围的景象一成不变,除了光还是光,让人产生一种在原地踏步的错觉,只有脚下稳定延伸的蓝色箭头证明他们确实在移动。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景象终于开始发生变化。
白光中开始浮现出一些模糊的、半透明的影像。起初只是色块和光影,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陈时看到了——那是他自己。
是他和沈余第一次在“余温”平台线下见面时,因为“时间是否可交易”而争论的画面,每一个微小的表情,每一句带着刺的话语都清晰再现。
接着,是他深夜独自开发App时,对着屏幕上的数据模型喃喃自语,计算着“情感单位价值”的场景。
然后,是他婚姻中那些沉默的晚餐、被忽略的纪念日、妻子失望却隐忍的背影……这些他试图用数据合理化或干脆遗忘的片段,此刻被无比清晰地、客观地呈现出来,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意味。
类似的场景不断浮现,围绕着他和沈余,甚至穿插着一些他们未曾知晓的、对方的过去片段——沈余独自处理客户数字遗产时露出的悲伤、她面对前夫“情感定时炸弹”时的愤怒与无力……
这些影像并非简单的回放。每一个场景旁边,都漂浮着无数快速滚动的、冰冷的数据流:【情感投入产出比分析……】【机会成本计算……】【时间沉没成本……】【情感熵值变化曲线……】【可贴现价值预估……】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绝对理性的眼睛,正在将他们人生中所有关于情感的时刻,进行彻底的、冷酷的量化评估和拆解,准备贴上价格标签,放入市场流通。
“这……这他娘的是什么……”海叔看着那些画面和数据,感到一阵生理性的不适。
阿木也握紧了拳头,眼神冰冷。
陈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感。他一直试图用数据去理解情感,但此刻亲眼看到自己的情感被如此物化、如此贴现,一种巨大的荒谬和恐惧攫住了他。
【个体:陈时。情感模式:高投入、低回报、持续性内耗。贴现价值:低。建议:剥离冗余情感记忆,优化情感决策算法。】合成音适时地给出评估结果。
就在这时,沈余的休眠舱突然发出了柔和的光芒。
那些围绕着她浮现的影像变得更加密集和深刻——她工作中感受到的生死重量、她婚姻中的孤独与挣扎、她对真实连接的渴望、以及……她对陈时那种复杂而悄然滋生的情感。
【个体:沈余。情感模式:深度共情、高敏感性、存在未开发情感潜能。贴现价值:极高。但受‘锚点’(陈时)干扰,价值不稳定。】
【开始执行深度贴现程序。剥离不稳定因素,提取高纯度情感能量。】
休眠舱内的光线骤然变强!那些连接舱底的光纤发出耀眼的光芒!沈余脸上那奇异的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痛苦表情,即使是在深度休眠中,她的身体也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不!停下!”陈时疯狂地冲回休眠舱前,徒劳地试图阻挡那些光线,“她的情感不是商品!不能这样贴现!”
【干扰因素持续影响贴现效率。启动次级方案:对‘锚点’进行强制性情感清算,彻底斩断链接。】
冰冷的语音刚落,陈时感到那股剥离感瞬间增强了十倍!无数属于他的情感记忆——不仅仅是关于沈余,而是他生命中所有重要的、痛苦的、快乐的瞬间——如同潮水般被强行抽离,化作肉眼可见的、流淌着数据流光的光带,从他身体里被扯出,汇入周围的白光之中!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和剧痛,仿佛灵魂正在被撕碎、溶解!
“小子!”海叔和阿木想上前帮忙,却被两堵突然从地面升起的、无形的能量屏障猛地弹开,无法靠近!
陈时跪倒在休眠舱前,视线开始模糊,身体因为巨大的痛苦而蜷缩。在他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看到沈余的休眠舱盖,正在缓缓打开……
强制性情感清算会对陈时造成什么永久性伤害?
沈余的休眠舱为何打开?她是会苏醒,还是成为被“贴现”后的空壳?
海叔和阿木如何突破能量屏障?
这个“贴现回廊”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它最终会将沈余的情感“贴现”成何物?
“方舟”协议的背后,秦瀚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