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理院的玉磬敲过三响时,王勃正站在广寒宫的白玉阶前。云层在他脚下翻涌,带着月宫特有的清冽寒气,将他月白官袍的下摆染得微凉。
他抬手理了理衣襟,指尖触到袖中那枚雕着桂树的玉佩,裂痕硌着指腹,像道没愈合的旧伤。
守门的仙官捧着鎏金令牌,恭恭敬敬地说道:“王副院长稍等,仙子正在后园修剪新桂。”
“有劳通报。”王勃颔首微笑,目光却越过仙官的肩头,望向那片漫无边际的桂树林。数月前他在天河水师当主将时,常借着巡查的由头来这里。那时嫦娥总爱坐在最大的那棵桂树下,看他演练枪法,银辉落满她素白的裙裾,像揉碎了的月光。
“子安兄倒是稀客。”
清冷的嗓音自身后响起,王勃猛地回头,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眸里。
嫦娥穿着件月白色的广袖流仙裙,发间簪着支桂花玉钗,手里还握着把银剪子,显然是刚从树影里走出来。她眼底的疏离像层薄冰,却在看到他怔忡的模样时,悄悄融化了些。
“仙子近来可好?”王勃喉结动了动,竟有些语塞。
上次不欢而散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在天理院的回廊上与敖曌讨论卷宗,不过是笑谈了几句当年水师的旧事,转天就听说嫦娥把他送去的桂花糕全分给了玉兔。
嫦娥掂了掂手里的银剪,剪尖挑起片飘落的桂花瓣。
“托子安副院长的福,广寒宫的桂树还没被虫害啃光。倒是你,”她抬眼看向他,嘴角弯出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天理院的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穷乡僻壤?莫不是把这月宫的路都忘干净了?”
王勃的耳根腾地红了。他知道这是句气话,却不知该如何辩驳。天理院近来确实忙得脚不沾地——西天取经的功德簿出了纰漏,需要重新核算;北溟龙宫又状告黑熊精偷了定海神针的仿品,光是卷宗就堆了半间屋。他每日埋首案牍,连抬头看月亮的功夫都没有。
“忘记倒不曾忘记。”他定了定神,目光落在她鬓边的桂花簪上,那是他曾寻遍三界才找到的月魄玉所制,“有些地方,有些人事,是刻在骨子里的,想忘也忘不掉。”
这话出口,连他自己都愣了愣。向来沉稳的天理院副院长,竟也有这般直白的时候。
嫦娥握着银剪的手顿了顿,眼底的冰霜彻底化了,漾起层温柔的涟漪。
“没想到进了天理院,子安兄倒学会说这些酸溜溜的话了。是跟哪个判官学的?”
“哪用学?”王勃上前一步,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她的手微凉,像揣着块冰玉,“我说的是真心话。天理院的案卷再多,也抵不过这里的一缕桂香。”
他的指尖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摩挲着她腕间的玉镯,那是两人定情时他亲手打磨的羊脂玉。嫦娥的脸颊泛起层淡淡的红晕,抽回手时,银剪“当啷”一声落在草地上:“油嘴滑舌。”话虽如此,语气里的嗔怪却藏不住。
王勃看着她泛红的耳根,心里那块悬了许久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弯腰拾起银剪,递还给她时,顺势说起了天理院的琐事:“前几日东海龙王来告状,说西海的夜叉偷了他的夜明珠,结果查来查去,是他自己的三太子拿去玩了。还有那只千年狐妖,为了抢块唐僧肉的仿制品,把比丘国的粮仓都烧了……”
他说得眉飞色舞,嫦娥听得认真,时不时插句嘴:“那狐妖当年在盘丝洞时就爱惹事,果然本性难移。”
两人并肩走在桂树林里,落叶在脚下沙沙作响,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他在天河水师的日子。那时他是意气风发的主将,她是清冷出尘的月宫仙子,隔着天河遥遥相望,却总有说不完的话。
“说起来,”嫦娥忽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你那位同僚敖照副院长,倒是个有趣的人。上次在蟠桃会上,她跟我讲你当年在水师练枪时摔进天河的事,笑得我肚子疼。”
王勃心里咯噔一下,正想解释,却见嫦娥掩唇轻笑:“我知道你俩在南海交趾的事,在天庭学院她为了恢复你的记忆,不惧被贬至凡间,她跟我说你俩当年总爱抢同一碗桂花羹呢。”
原来她早就释怀了。王勃松了口气,笑道:“她那是故意气我。当年在天庭学院,她女扮男装,她的枪法总输给我,就爱拿这些旧事取笑我。”
“是吗?”嫦娥挑眉,“那改天倒要请她来广寒宫坐坐,我倒想听听你更多的糗事。”
王勃忙摆手:“可别。她那张嘴,能把白的说成黑的。”
两人相视一笑,之前的误会像被风吹散的桂花瓣,消失得无影无踪。
走到那棵最大的桂树下时,嫦娥捡了片完整的花瓣,夹进随身携带的素笺里。
“说起来,猪悟能那起案子,怎么还没开庭?”
王勃想起正事,语气沉了沉:“那案子本就荒唐。他当年在蟠桃会上酗酒闹事,冲撞广寒宫,按律当罚。玉帝念他护卫天河以及三界水域有功,只判了二千锤,贬至凡间,已是法外开恩。他倒好,取经成功后就状告广寒宫,无非是想找个由头罢了。”
“我倒不这么觉得。”嫦娥将素笺收好,“他虽是鲁莽了些,却不是无理取闹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