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纪戊申年冬月,雪压南天门。吕不韦斜倚青鸾车辇,指尖叩击着羊脂玉算盘,算珠相撞声混着车外雪粒打帘的沙沙响。车辕上新漆的“吕”字金纹在暮色里泛着冷冽的光,恰似他眼底未褪的锋芒——三日前太白金星书房内,那老神仙捻着胡须说“天庭学院需整顿教材流通”时,他分明看见右小左藏在袖中的指尖轻轻颤了颤。
“大人,右小左大人的暖炉该添碳了。”随车书童捧着鎏金手炉掀开帘角,吕不韦抬眼望向琉璃瓦顶积雪簌簌而落的方向。右小左的软肋他早摸得清楚:这家伙虽在太白金星跟前装得清廉,却比谁都清楚“垄断”二字的含金量。尤其左小右上月刚靠倒卖学院考题赚得盆满钵满,同为近侍,右小左岂会甘居人后?
天庭书局的匾额是卯时三刻挂上的,鎏金大字还带着漆香,右小左便在晨雾里接到第一单生意。三十六个仙族门阀的家仆抬着雕花书箱候在门前,箱角铜锁刻着“紫微垣”“天玑宫”的徽记。吕不韦站在二楼回廊俯瞰,见右小左正捏着翡翠算盘拨弄,袖口露出的和田玉扳指正是三日前自己差人送去的——这家伙果然在酒桌上那句“独家出版权”后,就着陈年花雕咽下了算盘。
“《摩昂先生讲堂实录》第二辑要加印。”吕不韦踏入账房时,炭火烧得正旺,右小左鬓边玉兰花沾着些许金粉,显然刚从印坊回来。案头堆着新刻的书版,“忠孝节义”四字的笔锋里还嵌着金箔碎屑,在烛光下碎成一片晃眼的光。
右小左推过一本 《领导者》,墨迹未干的数字在宣纸上洇开小团阴影:“首印五千套申时售罄,东海敖家的三公子亲自带了鲛人书童来抢购,说要给族中五十个晚辈各备一套。”他忽然压低声音,从抽屉里抽出半卷残页,纸边还留着凡间书肆的虫蛀痕迹,“苏州府收的《神童诗》旧本,换了《速成指南》的封皮,明早开印三万册如何?”
雪粒子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书局外忽然传来喧闹。吕不韦掀起锦帘,见一位鹤发仙翁正拽着自家书童往店里挤,袍角扫落了台阶上“购书赠开光笔”的鎏金看板。店内更热闹,三十八位家长辈围着鎏金书架推搡,七仙女的三姐鬓间金钗勾住了斗牛宫使者的披帛,争的竟是最后一套《八股必过三百篇》限量版——檀木书盒里嵌着文昌帝君手书的“魁星点斗”符篆,盒底还铺着昆仑山千年雪蚕织的锦缎。
“去年犬子差三分落榜,就是没买着这套‘保过五宝’!”那位仙翁抖开《殿试策论黄金模板》,目录页“天枢星官判卷手札”几个字被红笔圈得醒目,“单是这错字改运符,上月在黑市炒到八十天元一张!”他身边抱书的妇人点头称是,怀里七八个“文昌套盒”的流苏扫过吕不韦的靴面,盒角“天庭书局独家”的暗纹在烛光下若隐若现。
贵宾室的雕花木门半掩着,吕不韦听见账房先生的声音像浸了蜜的金线:“此卷乃往届三甲亲笔,含破题三式、转合五法……”
话音未落,“聚宝阁”的王老板已经拍案而起,腰间玉牌撞上桌面发出清脆的响:“给我包十套!多少钱?”
“首付三千天元,分十二期……”账房先生展开黄绢的手势像在变戏法,玉简从袖中滑出时,玉简面上“考官人脉图”五个字闪了闪幽光,“另赠三次面批机会,可预约北斗七星官亲授。”
雪越下越急,书局外的长队已蜿蜒至天街转角。一位人族母亲裹着狐裘哄着哭闹的孩童,手里挥动的《错题全解》在风雪中翻开,露出“妖族卷·化形期专用”的扉页:“你看这鲛人握笔姿势图解,是请东海龙王府的教习画的,比普通版贵两百天元也是值的……”
她话音未落,身后妖族修士嗤笑一声:“我家虎娃还需学什么握笔?利爪凝形符的用法才是关键。”
子时三刻,书局打烊的铜铃响过三遍。吕不韦站在库房门前,看着右小左指挥仙童往木箱里填塞旧书——苏州府收来的《三字经》残页混着《百家姓》散页,正被重新装订成《神童速成指南·珍藏版》。墙角堆着尚未拆封的“开光笔”,所谓文昌帝君加持,不过是批量盖了印的符纸塞进湘妃竹笔杆。
“明早让印刷厂多掺三成金粉。”吕不韦拨弄着算盘,算珠声里混着远处更夫的梆子响,“家长们要的不是书,是心安。”右小左往炉子里添了块炭,火星子溅在翡翠算盘上,映得他眼角皱纹里都是金粉:“大人说得是,过几日再推个‘状元祈福套餐’,把太白老仙的笔迹拓印成册,配着南天门云气调的墨……”
五更天,雪停了。青鸾车碾过满地宣传单页,“购书赠人脉”的鎏金大字被车轮轧得模糊。吕不韦翻开刚送来的 《领导者》,《摩昂实录》第三辑的预购量已破万,备注栏里写着:应家长要求,新增“魔族卷·堕仙期心理建设”。他忽然轻笑出声,指尖抚过算盘上“吕”字刻纹——这满室墨香铜臭,竟比南天门的祥云更实在些。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天庭书局的灯火仍未熄灭。印坊传来新刻书版的声响,“忠孝节义”四个字里的金箔又厚了几分,在晨光中碎成一片浮光掠影。而千里之外的凡间书肆,早已有人挂出“天庭指定教材代售”的幡旗,风中招展的锦缎上,“独家”二字绣得比星辰还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