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鼓晨钟在灵山深处回荡时,旃檀功德佛唐玄奘正对着案头一摞卷子发呆。黄绢上的朱笔批语像火灼般刺眼——取经团队首次参加灵山问课考校,四名弟子的成绩竟齐刷刷垫了底。他摩挲着胸前的佛珠,脑海中不断回想起三百年前金蝉子因轻慢佛法被贬的往事,此刻他只觉得后颈发凉。
大雄宝殿内,如来佛祖的金身映着琉璃灯辉,慈悲目光扫过殿角忐忑的玄奘。年轻的旃檀功德佛伏地叩头,玉板相撞声在空旷殿内格外清晰:“弟子管教无方,累得四位师弟成绩不堪入目。”
“你何错之有?”佛祖声如洪钟,却带着三分揶揄,“先说说,你有几个徒弟?”
玄奘抬头,见佛祖左手轻拈金莲,眉间白毫微颤,竟一时语塞。取经路上的画面如走马灯闪过:花果山的石猴、高老庄的猪妖、流沙河的水怪,还有那匹驮经的白龙马。他突然意识到,在灵山仙班名录里,他们早已是“斗战胜佛”“净坛使者”“金身罗汉”与“八部天龙”,可在他心里,始终是需要护持的弟子。
“回禀世尊,连同白龙马共四位。”玄奘垂眸答道。
“为何要犹豫?”佛祖指尖轻弹,一片金莲瓣落在玄奘膝前,“他们既是你座下弟子,便该以平等心视之。你说成绩‘一个比一个差’,若换个角度,是否能看成‘一个比一个妙’?”
玄奘愕然抬头,见佛祖嘴角含着淡淡笑意,方知自己着了相。想那悟空生性不羁,悟能贪嗔未净,悟净木讷,白龙马沉默,本就各有根器,何苦以同一标准衡量?
“考试非为分高低,乃验修持。”佛祖声音渐缓,“你看那人间科举,中第者未必真贤,落榜者未必无才。我灵山问课,不过望众弟子明心见性。你那四个徒弟,第一次握笔答题,能不落笔如斗已是不易,何须苛责?”
玄奘顿悟,额头触地行大礼:“世尊点化,弟子茅塞顿开。”起身时,袖中滑落一卷经稿,正是他连夜拟写的《般若心经讲疏》,墨迹未干处还留着修改的朱砂印。
夜阑人静,玄奘在青灯下端详四张试卷。檀香袅袅中,首先翻开的是斗战胜佛孙悟空的卷子。十五道单选题旁,红笔醒目地批着“全错”,每道题后都画着刺眼的叉——这个曾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竟在“世尊说法第一义谛”“菩萨十地次第”等题上全选了b选项。
“痴儿,答案虽在卷上,却非肉眼能识。”玄奘轻叹,指尖划过综合题:“试结合实例,论‘空不异色,色不异空’。”悟空的回答只有四个字:“空即是空。”字迹狂放如惊龙,却让玄奘想起取经路上,悟空在般若台前顿悟时的情景——那时他也是这般直指本心,不拘泥文字。
笔尖悬在给分栏许久,玄奘终究在“90”分上画了圈。他知道,若按标准答案,这题至多得三分,但想起佛祖“明心见性”的教诲,又默默加了句批语:“虽离经叛道,却得空性真意。”
接下来是净坛使者猪悟能的卷子。单选题得了2 2分,倒比悟空强些,只是综合题洋洋洒洒写了三张黄绢,看得玄奘啼笑皆非:
“自愧贫僧好色,此乃累世业障。昔任天蓬时,因酒后戏仙娥,被贬凡尘为猪胎,方知‘色’之一字,实为镜花水月……”
玄奘摇头苦笑,悟能总爱拿陈年旧事做文章。往下看,却见他笔锋一转:“高老庄遇翠兰,彼时以为‘色’即幸福,谁知人心难测,反落得‘猪老庄’之名。后经盘丝洞一难,方懂美色如刀,空相难破……”
文中竟将“色不异空”与自身经历结合,虽俚俗却有真意。只是那句“大师兄曾为天庭第一妖,今成斗战胜佛,可见色空不二”让玄奘心头一紧,忙用朱砂笔圈住——这话若被好事者曲解,怕是要掀起波澜。最终,他在得分栏写了“85”,又批注:“虽多妄语,却见真心。”
沙悟净的卷子工整如抄经,每道题都引经据典,却毫无新意;白龙马的答卷更是惜字如金,论述题只写了“诸法空相,不生不灭”八字,却暗合《心经》要旨。玄奘看着这两份“中规中矩”的卷子,忽然想起流沙河畔的木讷沙僧与鹰愁涧里的孤傲白龙,原来他们的修行,早已融入骨髓,无需卖弄笔墨。
次日清晨,玄奘带着四卷经评来到八宝琉璃井旁。悟空正抓耳挠腮地逗弄金蟾,悟能靠在石柱上打盹,悟净在井边洗袈裟,白龙马则化作人形,静静望着天边朝霞。
“都来看看自己的卷子。”玄奘展开悟空的卷子,却见那猴子瞥了一眼便大笑:“师父又给俺画花脸!当年在花果山,俺连字都不识,能写四个字已是了不得!”
悟能凑过来,见自己的卷子得了高分,肥脸笑出褶子:“师父偏心!俺说的都是大实话,比那些酸溜溜的经文实在多了!”
玄奘看着他们,忽然想起佛祖昨夜的话:“众生皆有佛性,如明珠蒙尘,需以智慧擦拭。”他指尖轻点悟能的卷子:“好色是执,谈色亦是执。你若真懂‘色不异空’,便该放下对‘色’的执念,无论是贪爱还是嗔恨。”
又转向悟空:“你说‘空即是空’,却不知‘空’中自有妙有。当年大闹天宫是‘空’,取经成佛亦是‘空’,但这‘空’里,藏着救苦救难的慈悲。”
晨钟再次响起时,四位弟子各自捧着卷子沉思。琉璃井中水波荡漾,映着灵山的蓝天白云,正如《心经》所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玄奘忽然明白,所谓考试,不过是灵山设下的一面镜子,照见的不仅是弟子们的修持,更是自己的分别心。当年金蝉子被贬,不是因轻慢佛法,而是执着于“佛法”的形相;如今他若执着于成绩高低,又何尝不是另一种“轻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