撷芳厅内,绿惨惨的烛火摇曳不定,将满桌的腐朽杯盘映照得如同地狱盛宴。那股混合着陈年酒香、浓重霉味和食物腐败恶臭的气息,几乎令人窒息。提灯老仆如同泥塑木雕般立在厅门一侧,瓜皮帽下的阴影里,那两点深不见底的黑洞,似乎正无声地注视着他们。
“贵客请入席。”沙哑干涩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催促。
林九目光如电,扫过那张巨大的八仙桌。灰尘下,碗碟的轮廓清晰可见,主位和客位的酒杯里,那暗红色的干涸痕迹,像极了凝固的血。桌中央那几盘黑乎乎、散发着恶臭的“菜肴”,更是让人胃里翻江倒海。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悸,面上却不动声色。
“老爷盛情,却之不恭。”林九朗声道,声音在空旷死寂的大厅里回荡,“只是我等皆为粗鄙之人,恐污了老爷雅兴。不知老爷何在?容我等拜见。”
他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向前挪了半步,将白流苏和三个徒弟隐隐护在身后。白流苏袖中的乾坤红菱已滑至掌心,红芒内敛,蓄势待发。
“老爷……稍后就到。”老仆的声音毫无波澜,只是重复着之前的话语,“贵客……请坐。”
气氛僵持。那绿烛的火苗跳动得更加剧烈,将主位后墙壁上那幅蒙尘的画像映照得忽明忽暗。画像上锦袍男子的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似乎又加深了几分。
“师父……我们真要坐啊?”李秋生带着哭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死死盯着离他最近的一个客位,那椅子扶手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椅面上似乎还有某种可疑的深色污渍,“那……那椅子上好像有……有东西……”
“闭嘴!师父自有分寸!”王文才虽然自己也吓得够呛,但还是强撑着呵斥师弟,只是他的腿肚子也在不受控制地哆嗦。
张晓光则死死盯着桌上那些“菜肴”,脸色煞白:“师父,这……这哪是给人吃的?这分明是给……”
“晓光!”林九低喝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他目光锐利地看向那提灯老仆,“老丈,我等远道而来,风尘仆仆,实不宜就此入席,恐冲撞了贵主人。不如待我等稍作梳洗,再行拜见老爷,如何?”
这是缓兵之计。林九心念电转,这“老爷”迟迟不现身,只让一个诡异的老仆催促入席,其中必有蹊跷。这席面,沾不得!荒宅规则第四条“若有异响,充耳不闻”,他们刚才在西厢房外已经犯了忌,香火又断,此刻再贸然坐上这鬼气森森的宴席,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提灯老仆那枯槁的头颅,极其缓慢地转向林九。帽檐下的阴影里,那两点黑洞似乎凝滞了片刻。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困惑?
“梳洗……?”他似乎对这个词有些陌生,干瘪的嘴唇微微开合,“贵客……无需多礼。老爷……不喜久等。”
“入乡随俗,礼不可废。”林九语气坚定,同时暗暗向白流苏使了个眼色。
白流苏会意,莲步轻移,上前一步,声音清越:“这位老丈,我等女眷,更需整洁。不知这宅中可有净水?烦请指引一二。”她说话间,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厅内各处,实则是在寻找可能的破绽或退路。
老仆的注意力似乎被白流苏吸引过去,他僵硬地抬起提灯的手,指向大厅一侧的屏风后方:“净房……在彼处。”
屏风后是一条狭窄的通道,通往内堂,黑洞洞的,不知深浅。
“多谢老丈。”白流苏微微颔首,却并未移动脚步,反而看向林九,“师兄,不如你我先去稍作整理?”
林九点头:“正该如此。”他转向老仆,“烦请老丈稍待片刻。”
说罢,他拉着白流苏,作势就要往屏风后走去。三个徒弟见状,也连忙跟上,只想离那张恐怖的八仙桌越远越好。
“且慢!”
老仆那沙哑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线,带着一股冰冷的寒意!他佝偻的身躯似乎挺直了些许,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他手中那盏惨白的灯笼,光芒猛地一盛,将周围映照得一片惨白,那绿烛的幽光似乎都被压制了下去。
“老爷……已备好酒菜。”老仆的声音变得异常冰冷,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贵客……请即刻入席!”
随着他话音落下,厅内温度骤降!那绿烛的火苗猛地蹿高,发出“噼啪”的轻响,绿光暴涨,将整个撷芳厅映照得一片鬼气森森!墙壁上那幅画像,在绿光映照下,锦袍男子的面容似乎清晰了几分,嘴角那抹诡异的笑容,充满了嘲弄与恶意!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张巨大的八仙桌上,覆盖的厚厚灰尘,竟如同活物般开始自行蠕动、剥落!灰尘下,露出了杯盘碗盏的本来面目——那并非寻常瓷器,而是某种惨白、细腻、仿佛……骨质的器皿!碗碟边缘,还镶嵌着暗红色的纹路,如同干涸的血迹!
而桌中央那几盘黑乎乎的“菜肴”,在灰尘剥落后,显露出了更加可怖的形态!那根本不是什么腐败的食物,而是一团团纠缠在一起的、湿漉漉的黑色长发!发丝间,隐约可见几片破碎的、灰白色的指甲,以及……一颗半腐烂的、空洞的眼球!
“呕——!”李秋生再也忍不住,弯腰干呕起来。王文才和张晓光也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
“我的娘啊!头发!指甲!眼……眼珠子!”张晓光指着桌子,声音都变了调。
“师父!这……这不能坐啊!”王文才哭丧着脸喊道。
林九和白流苏脸色剧变!这哪里是宴席?分明是怨气与邪秽的具现!
“退!”林九厉喝一声,反手拔出背后的桃木剑!剑身符文在绿惨惨的烛光下流转起微弱的黄芒!
白流苏手腕一抖,乾坤红菱如同赤练般完全展开,在她身前盘旋飞舞,散发出灼热的阳刚之气,暂时驱散了部分寒意!
那提灯老仆见他们亮出兵刃,非但没有畏惧,反而发出一声如同夜枭般刺耳的尖啸!他猛地将手中白纸灯笼往地上一顿!
“噗!”
灯笼并未碎裂,但那惨白的光芒却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瞬间充斥了整个撷芳厅!光芒所及之处,景象骤然扭曲变幻!
破败的厅堂消失了,蛛网灰尘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张灯结彩、富丽堂皇的景象!红烛高烧,锦幔低垂,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香和脂粉香气。八仙桌上,杯盘罗列,珍馐美馔,热气腾腾!主位上,端坐着一位身着锦袍、面容富态、笑容可掬的中年男子,正是画像上那位“老爷”!他左右两侧,还侍立着几位身着轻纱、身姿曼妙、巧笑倩兮的侍女!
“贵客远来,蓬荜生辉!快请入席!酒菜都要凉了!”那“老爷”笑容满面,声音洪亮热情,与刚才的阴森诡异判若两人!
侍女们也娇笑着上前,作势要搀扶林九等人入座。她们身上散发着甜腻的香气,面容姣好,眼波流转,勾魂摄魄。
幻象!极其高明的幻象!
林九和白流苏道心坚定,灵台尚能保持一丝清明,但三个徒弟哪里见过这等阵仗?眼前金碧辉煌,美酒佳肴,还有绝色佳人巧笑相迎,刚才的恐惧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富贵温柔乡”冲淡了不少。李秋生甚至傻傻地看着一个走向他的侍女,眼神都有些发直。
“稳住心神!这是幻术!”林九舌绽春雷,一声断喝,如同惊雷般在三个徒弟耳边炸响!同时,他手中桃木剑一挥,一道微弱的黄光扫向最近的一名侍女!
“嗤啦!”
黄光过处,那巧笑倩兮的侍女如同泡影般破碎,露出后面一片蠕动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发丝!
“啊——!”破碎的幻象和显露的恐怖本体形成强烈反差,吓得三个徒弟尖叫连连,瞬间清醒过来,连滚带爬地躲到林九和白流苏身后。
“敬酒不吃吃罚酒!”主位上的“老爷”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富态的笑容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青面獠牙、怨毒无比的鬼脸!他猛地一拍桌子!
“砰!”
整张八仙桌剧烈震动!桌上的“珍馐美馔”瞬间变回原形——腐烂的头发、指甲、眼球四处飞溅!那些“侍女”也同时发出凄厉的尖啸,化作一道道裹挟着阴风的黑影,张牙舞爪地扑向林九五人!
“动手!”林九再无犹豫,桃木剑挽起剑花,直刺扑来的黑影!剑身符文黄光大盛,与黑影接触,发出“滋滋”的灼烧声!
白流苏娇叱一声,乾坤红菱如同灵蛇出洞,红芒暴涨,带着灼热的气息横扫而出!红菱过处,黑影纷纷发出惨叫,如同冰雪般消融!
“师父救命啊!”李秋生抱着头蹲在地上,王文才和张晓光也手忙脚乱地掏出随身携带的、画得歪歪扭扭的驱邪符,闭着眼睛往前乱扔,虽然效果甚微,但也聊胜于无。
厅内阴风怒号,鬼影重重!绿烛的火苗疯狂跳动,将这场人鬼混战映照得光怪陆离。那提灯老仆依旧立在门边,提着那盏散发着惨白光芒的灯笼,如同一个冷漠的看客。而主位上的“老爷”,则发出桀桀的怪笑,身形在绿光中若隐若现,似乎在等待着最佳的出手时机。
林九一剑逼退一道黑影,眼角余光瞥见那盏白纸灯笼,心中猛地一动!这灯笼的光芒,似乎才是维持这幻象和鬼影的关键!
“师妹!灯笼!”林九低喝一声。
白流苏心领神会,乾坤红菱方向一转,如同离弦之箭般,带着凌厉的红芒,直射向门边那提灯老仆手中的白纸灯笼!
红菱速度极快,眼看就要击中灯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一直如同木偶般的老仆,眼中两点黑洞骤然亮起两点猩红的光芒!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另一只枯爪猛地抬起,五指成钩,带着一股腥风,狠狠地抓向袭来的红菱!
“嗤——!”
枯爪与红菱相撞,竟发出金铁交鸣般的刺耳声响!一股阴寒刺骨的力量顺着红菱传来,震得白流苏手腕一麻!
与此同时,主位上的“老爷”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整个鬼影猛地膨胀,化作一团翻滚的黑雾,裹挟着刺骨的阴寒与滔天的怨气,如同泰山压顶般,朝着被老仆牵制住的白流苏当头罩下!
“师妹小心!”林九目眦欲裂,想要救援已是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