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林,名副其实。
甫一踏入林界,一股裹挟着陈腐落叶与泥土腥气的阴风便扑面而来,带着刺骨的寒意,仿佛能穿透衣物,直钻骨髓。参天的古木枝桠虬结,将本就稀疏的月光切割得支离破碎,只在地上投下些微晃动的、如同鬼爪般的暗影。脚下是厚厚的、不知积攒了多少年的腐殖层,踩上去绵软无声,却又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粘滞感。空气异常沉闷,带着浓重的水汽,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冰冷的湿棉花,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好重的阴煞气。”云中鹤眉头紧锁,右手下意识地搭在了背后的镇岳剑剑柄上。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脚下这片土地深处,正源源不断地渗出阴寒污秽的气息,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每一次吐纳都让周围的空气更加粘稠冰冷几分。
白流苏素白的衣裙在阴风中纹丝不动,离火玉心剑悬于腰间,剑柄上的红穗微微摇曳,散发出淡淡的暖意,驱散着试图侵近的寒意。她清冷的眸子扫视着四周,低声道:“不止是阴煞,还有怨气……极深的怨气,混杂着血腥味。”
林九走在最前,青色道袍的下摆拂过沾满露水的蕨类植物。他没有说话,只是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每一处阴影,每一棵扭曲的树干。桃木剑并未出鞘,斜插在背后,但他全身的肌肉都微微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葬魂坡,石惊天选在这里,绝非仅仅因为名字应景。
越往深处走,林木越发稀疏,地势却陡然拔高。脚下的腐殖层渐渐被嶙峋的怪石取代。终于,三人登上了一片相对开阔的坡地。
葬魂坡。
坡地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块巨大的、形状狰狞的黑色岩石,仿佛一头蹲伏的巨兽。岩石表面布满了暗红色的、如同血管般的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邪异气息。石惊天就站在巨石之前,背对着他们,那身破旧染血的道袍在阴风中猎猎作响,身形瘦削佝偻,却散发出比周围环境更加阴冷的气息。
而在巨石前方不远处,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如同铁塔般矗立。正是那铜甲尸!它身上的青铜甲胄似乎被重新打磨过,在微弱的光线下反射出幽暗的光泽,覆盖的铜锈颜色更深,几乎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残破的皮肉缝隙间,浓稠如墨的尸气翻滚升腾,比在义庄时更加凝练、更加狂暴。它仅剩的那只独眼,此刻已完全化为两团跳动的、充满疯狂与暴戾的血色火焰,死死地锁定着登上坡顶的三人。一股沉重如山的凶煞威压,混合着巨石散发出的阴邪之气,如同无形的潮水般汹涌扑来!
“呵呵呵……”石惊天缓缓转过身,那张布满蜈蚣般疤痕的脸上,独眼闪烁着幽绿浑浊的光,嘴角咧开一个神经质的、充满嘲讽与恶意的笑容,“林九师弟,云中鹤,白师妹……你们倒是守时。看来,我这‘葬魂坡’的风水,很合你们心意?”
林九的目光越过铜甲尸,落在石惊天身上,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石惊天,你背叛师门,残害生灵,炼此邪尸,早已不配称我师弟!今日这葬魂坡,正好为你这等邪魔外道埋骨!”
“埋骨?哈哈哈!”石惊天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仰头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狂笑,笑声在寂静的山坡上回荡,惊起远处几只夜枭扑棱棱飞起,“林九!你还是这么天真可笑!看看这铜甲尸!看看这葬魂坡的地脉阴煞!这是我力量的源泉!是我通往大道的基石!而你,守着那些迂腐的规矩,带着两个帮手,就妄想替天行道?真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他猛地止住笑声,独眼死死盯住林九,怨毒几乎要溢出来:“当年在茅山,师父就偏心于你!论资质,论悟性,我哪点比你差?可他却将《茅山炼尸秘录》残篇传给了你!凭什么?!就因为你假仁假义,装模作样?今日,我便要让你亲眼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力量!什么才是尸道的巅峰!”
他枯瘦如鬼爪的右手猛地抬起,指向铜甲尸,口中急速念诵起一段艰涩、污秽、充满了亵渎意味的咒语!随着他的咒语,那块巨大的黑色岩石表面的血色纹路骤然亮起,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一股更加浓郁、更加污秽的暗红色气流从岩石中涌出,如同一条条毒蛇,缠绕上铜甲尸的身躯,迅速没入它残破的甲胄缝隙!
“吼——!!!”
铜甲尸发出一声震耳欲聋、饱含痛苦与极致兴奋的咆哮!它身上的尸气瞬间暴涨,如同黑色的火焰般熊熊燃烧!覆盖全身的青铜甲胄发出“嘎吱嘎吱”的金属摩擦声,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撑大!那仅剩的血色独眼,光芒暴涨,几乎要喷出眼眶!一股远超之前的恐怖威压轰然爆发,如同实质的冲击波,卷起地上的碎石尘土,朝着林九三人狂涌而来!
“动手!”林九厉喝一声,当机立断!
话音未落,他背后桃木剑已然出鞘!剑身之上,朱砂符文瞬间亮起刺目金光,带着撕裂阴风的锐啸,化作一道金色闪电,直刺铜甲尸那闪烁着血光的独眼!这一剑,快!准!狠!蕴含着他精纯的茅山法力,至阳至刚!
几乎同时,云中鹤动了!他并未拔剑,而是双手结印,口中低喝:“天地无极,乾坤借法!镇!”随着他手印变幻,七道闪烁着青光的符箓从他袖中激射而出,如同七颗青色流星,瞬间贴在了铜甲尸的额头、双肩、胸口、双膝!青光暴涨,化作七条坚韧的光索,试图缠绕锁住铜甲尸的动作!这正是龙虎山秘传的“七曜锁魔符”!
白流苏身形如烟,素手轻扬,腰间离火玉心剑“呛啷”一声完全出鞘!赤红剑芒暴涨,如同一条燃烧的火龙,带着焚尽阴邪的灼热气息,并非攻向铜甲尸,而是斩向它脚下的大地!剑芒过处,地面被犁开一道焦黑的沟壑,炽热的离火剑气深入地底,试图切断那从黑色巨石涌向铜甲尸的暗红邪气!
三人配合默契,攻守一体!林九主攻要害,云中鹤限制行动,白流苏釜底抽薪!
然而,被邪法加持、地脉滋养的铜甲尸,凶威远超想象!
面对林九那迅若奔雷的一剑,铜甲尸竟不闪不避,那只血眼猛地一瞪!一股凝练如实质的血色煞气从眼中喷薄而出,如同血箭般撞向金色剑光!
轰——!
金红两色光芒在半空猛烈碰撞,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气浪翻滚,将周围的碎石尘土卷起数丈高!林九只觉一股巨力从剑身传来,手臂微麻,桃木剑竟被那血色煞气硬生生撞偏了方向,擦着铜甲尸的耳际飞过,只削落几缕沾染着铜锈的枯发!
与此同时,贴在铜甲尸身上的七道青色光索剧烈震颤起来!铜甲尸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挣,覆盖着青铜臂甲的巨臂横扫而出,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狠狠砸向缠绕在身上的光索!
嘭!嘭!嘭!
连续三声闷响!三条光索应声崩碎,化作点点青光消散!云中鹤脸色一白,闷哼一声,显然符箓被破,他也受到了些许反震!
而白流苏斩向地面的离火剑气,虽然成功将数道涌向铜甲尸的暗红邪气斩断,但那黑色巨石仿佛有生命般,更多的邪气源源不断地涌出,如同无数触手,迅速填补了被斩断的空缺,甚至更加汹涌地缠绕上铜甲尸!离火剑气深入地下,却仿佛泥牛入海,被那厚重阴邪的地脉之力迅速消磨殆尽!
“没用的!白师妹!”石惊天站在巨石旁,发出得意而癫狂的怪笑,“这葬魂坡的地脉阴煞,早已被我炼化,与这铜甲尸融为一体!凭你那点离火之气,也想斩断?痴心妄想!宝贝儿,给我撕碎他们!”
得到指令,铜甲尸彻底狂暴!它无视了身上剩余的四条青色光索,虽然限制了部分动作,但已无法完全束缚,仰天发出一声震碎耳膜的咆哮,庞大的身躯化作一道沉重的黑影,带着排山倒海般的凶煞之气,朝着离它最近的云中鹤猛扑过去!速度之快,竟在身后拖出一道残影!覆盖着青铜甲胄的巨爪撕裂空气,直抓云中鹤头颅!这一爪若是抓实,纵然是精铁头颅也要被抓得粉碎!
云中鹤瞳孔骤缩!镇岳剑瞬间出鞘!青光大盛!他没有选择硬撼,而是脚下踏着玄奥步法,身形如风中柳絮般向后急退,同时剑光流转,化作一片青色光幕护在身前!
嗤啦——!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起!铜甲尸的利爪狠狠抓在青色光幕上,爆出一溜刺眼的火花!光幕剧烈凹陷,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云中鹤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传来,虎口剧震,镇岳剑险些脱手!他借着这股力道,身形再次向后飘飞数丈,才勉强卸去这股冲击,脸色已然凝重无比。
“好强的力量!地脉加持下,这孽畜比在义庄时强了不止一倍!”云中鹤沉声道。
林九见云中鹤遇险,桃木剑再次化作金光,直刺铜甲尸后心!白流苏也娇叱一声,离火玉心剑赤芒再吐,剑走轻灵,如同灵蛇吐信,刺向铜甲尸膝关节的薄弱连接处!
铜甲尸对身后的攻击似乎有所察觉,庞大的身躯以一种与其体型不符的敏捷猛地一拧!覆盖着厚重背甲的脊背硬生生撞向林九的桃木剑,同时巨爪回扫,拍向白流苏的剑锋!
当!嗤!
桃木剑再次刺中青铜背甲,发出金铁交鸣,火星四溅,却依旧难以破防!而白流苏的离火剑刺中巨爪关节,虽然成功刺入半分,赤红的离火剑气灼烧得铜甲尸爪上腐肉滋滋作响,冒起青烟,但铜甲尸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巨爪猛地一握,竟试图抓住离火玉心剑的剑身!
白流苏手腕一抖,剑身轻颤,如同灵动的游鱼,险之又险地从巨爪合拢前滑脱出来,带起一溜火星和几块焦黑的腐肉。
“它的防御和力量都被大幅增强了!关节处虽有削弱,但离火剑气也难以重创!”白流苏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
石惊天站在巨石旁,那只独眼闪烁着残忍而兴奋的光芒,枯瘦的手指不时凌空勾画,每一次动作,铜甲尸的攻击便变得更加狂暴、更加刁钻,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指令。他口中发出喋喋的怪笑:“看到了吗?林九!这才是力量!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你们那些花里胡哨的符咒剑法,不过是挠痒痒罢了!宝贝儿,别玩了,拿出真本事来!”
随着他话音落下,铜甲尸猛地停止了追击,庞大的身躯微微下蹲,仅剩的血眼死死锁定三人。它张开腐烂的大嘴,一股浓郁到极致的黑红色尸气在它口中急速汇聚、压缩,发出令人心悸的“嗡嗡”声!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被抽空,一股毁灭性的气息弥漫开来!
“不好!它要喷吐尸煞本源!”林九脸色剧变!这种程度的尸煞冲击,一旦被正面击中,就算他们三人道行高深,也绝对非死即伤!
“结阵!”林九当机立断,厉声喝道!
三人瞬间靠拢!林九居中,桃木剑竖于胸前,口中急速念诵金光护身咒!云中鹤与白流苏分立左右,镇岳剑青芒大盛,离火玉心剑赤焰升腾!三股截然不同却同样强大的气息瞬间交融——林九的茅山纯阳正气,云中鹤的龙虎山破邪罡气,白流苏的九华山离火灵气——彼此呼应,竟在三人身前形成一道流转着金、青、赤三色光芒的浑厚光盾!
就在光盾成型的刹那!
“吼——!!!”
铜甲尸口中的黑红尸煞轰然喷出!不再是散逸的气流,而是一道凝练如实质、粗如水桶般的毁灭光柱!带着撕裂一切的尖啸,瞬间跨越数丈距离,狠狠撞在三色光盾之上!
轰隆隆——!!!
如同天雷炸响!整个葬魂坡都仿佛震动了一下!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呈环形猛然扩散,将坡地上的碎石尘土尽数掀起,形成一道高达数丈的灰黑色烟尘之墙!三色光盾剧烈地颤抖、扭曲、凹陷!金、青、赤三色光芒疯狂流转,竭力抵抗着那毁灭性的尸煞冲击!
光盾后的林九三人,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林九持剑的手微微颤抖,云中鹤额头青筋暴起,白流苏紧抿着嘴唇,一丝鲜红的血迹从嘴角缓缓渗出!维持这集合三人之力的防御光盾,对抗如此恐怖的冲击,对他们的消耗巨大无比!
烟尘缓缓散落。
三色光盾虽然光芒黯淡了许多,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却终究没有破碎!硬生生抗下了这恐怖的一击!
铜甲尸喷出这一口本源尸煞,似乎也消耗不小,身上翻腾的尸气明显减弱了几分,血眼中的光芒也黯淡了些许。
石惊天脸上的得意笑容微微一僵,随即变得更加狰狞:“哼!负隅顽抗!看你们能撑到几时!”他那只独眼凶光闪烁,枯瘦的手指再次抬起,似乎要施展更阴毒的手段。
然而,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葬魂坡四周浓密的黑暗中,突然响起一片密集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嘎嘎”怪叫声!无数赤红的眼珠如同鬼火般在黑暗中亮起,密密麻麻,数不胜数!
是尸鸦群!比在义庄时数量更多,规模更大!它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食腐秃鹫,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涌出,汇聚成一片遮天蔽日的黑色洪流,带着刺耳的尖啸和浓烈的尸腐阴气,朝着坡顶中央,正在僵持的林九三人与铜甲尸,铺天盖地地俯冲而下!
石惊天的狂笑声再次响起,充满了恶毒:“哈哈哈!林九!好好享受我为你准备的这场‘百鸦宴’吧!看是你的金光咒硬,还是我的尸鸦牙口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