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河之水,浩浩荡荡,奔流千里,最终在江州地界放缓了脚步,将一片泥沙与鹅卵石堆积成广阔的滩涂。
在一片铺满鹅卵石和细沙的河滩边上。
“爷爷,快看!这里有个…人?好像是活的!”一个清脆稚嫩的女孩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害怕和好奇,脚步声小心翼翼地靠近。
“嗯?还真是…哎呦,伤得好重!这浑身是血…快,阿青,搭把手,小心点!轻些抬!”一个苍老却沉稳、带着浓浓关切的声音立刻回应道,脚步声急促了些。
溺水者被安置在一个硬邦邦但平稳的板车上,身下垫了些干燥的茅草。板车吱呀作响,开始缓慢地移动,颠簸的远离河滩。老渔夫和女孩一路上充满担忧的交谈着。
“造孽哦,伤成这样…”
“爷爷,他能活下来吗?”
“尽人事,听天命吧…总不好见死不救…”
当他彻底清醒过来时,已是数日之后。
躺在一张简陋却擦洗得干干净净的木板床上,身上盖着一床打着补丁却浆洗得发白、散发着阳光味道的薄被。阳光透过糊着桑皮纸的窗户,在屋内投下温暖而柔和的光斑,灰尘在光柱中缓缓飞舞。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味和松木柴火燃烧后特有的暖香,一种踏实而安宁的生活气息。
这是凡人小村庄!
他尝试运转功法,却发现丹田之内空空荡荡,原本那炼气五层的修为荡然无存。经脉更是如同久旱干涸、龟裂的河床,布满了细微的裂痕,脆弱不堪。稍微尝试引动一丝外界灵气,便传来针扎般的剧痛,灵气根本无法留存,瞬间溃散。
修为尽失!彻彻底底!
然而,预想中的绝望、恐慌、不甘并未出现。历经两世沧桑,心境反而异常平静,甚至…在那平静的外表下,泛起一丝隐秘的、难以言喻的庆幸。
神秘修士那含怒一掌,狂暴无匹,几乎将他从肉身到神魂彻底摧毁,却也阴差阳错地,以一种霸道而彻底的方式,将他体内那些通过乾坤转换掠夺而来的毫无根基虚浮如沙塔的灵力,一并打得烟消云散,涤荡一空!
这具身体,此刻虽然重伤脆弱,丹田枯竭,但也恰恰意味着——他获得了一次重修的机会!以《两仪无相诀》这门无上功法为根基,摒弃所有捷径,吸纳天地间最精纯、最本源的灵气,一步一个脚印,精雕细琢,重新锤炼,筑下前所未有的、完美而坚实的无上道基!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陆沉渊心中默念,眼中闪过一丝锐利而明亮的光芒。这毁灭性的重伤,或许正是天道予他的一次彻底涅盘、摆脱前世今生所有修行桎梏、迈向那传说中至高境界的最佳契机!
“呀!你醒啦?”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约莫十三四岁、面容清秀、眼神清澈的小姑娘,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黑色药汁,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看到睁着眼睛、目光清醒的陆沉渊,她惊喜地叫道,脸上绽开纯真的笑容。
很快,一位穿着灰色短褂、身形精瘦、面容慈祥温和的老者也闻声走了进来。老者须发皆白,脸上刻满了岁月的风霜痕迹,一双手粗糙宽大,布满了厚厚的老茧和细小的伤痕。
“小伙子,你可算醒了。老天爷保佑!”老者走到床边,俯下身,关切地仔细打量着陆沉渊的气色,“感觉怎么样?身上还疼得厉害不?能认得人吗?”
“老仗,这是哪儿?”
通过一番交谈,陆沉渊得知,这里是江州地界下游,一个名为渔阳村的临江小村落。救他的老者姓张,是村里的捕鱼人,小姑娘是他的孙女,叫阿青,父母早逝,祖孙俩相依为命。几日前,张爷爷带着阿青去江边捕鱼时,发现了昏迷不醒、浑身是伤、几乎被江水泡得发白的他,于心不忍,便费力将他救了回来。
“多谢张老丈、阿青姑娘救命之恩。此恩…陆某没齿难忘。”陆沉渊挣扎着想坐起来郑重行礼,却被张老丈那布满老茧却异常温暖的手轻轻按住。
“哎,躺着别动!千万别乱动!”张老丈连连摆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你伤得太重了,肋骨怕是断了好几根,内里伤得尤其厉害,能活下来已是万幸!”
“老夫略通些草药皮毛,但也只能治治皮外伤和寻常头疼脑热。你这伤势…唉,内腑的损伤极重,能慢慢恢复行动,将来是否能自如的生活,就得看老天爷了。”
他话未说尽,只是沉沉地叹了口气,浑浊的眼中满是同情与惋惜,意思很明显,他认为陆沉渊的内伤难以治好,将来怕是要一直病泱泱的了。
“让老仗费心了。”
陆沉渊微微一笑,并未多作解释,只是再次诚恳道谢。
“年轻人,说了这么多还不知道,你贵姓呢?何故沦落至此?”
“在下姓陆....”
他只说自己来自遥远的洛渊城,家中遭了变故,又被厉害仇家追杀,一路逃亡,最后无奈跳江逃命,才被江水冲到了这里。
张老丈和阿青都是世居于此的淳朴村民,心思单纯,见他言辞恳切,伤势又确实骇人,便信了八九分,只是同情他的悲惨遭遇,让他安心在此养伤,不必担忧生计。
“粗茶淡饭总有你一口,先把身子养好要紧。”张老丈的话语简单却厚重。
接下来的日子,陆沉渊便在渔阳村这间简陋却干净的临江小屋里住了下来,张老丈时常进山采药为其治疗。
而陆沉渊则是配合的喝下这些药汤,虽知并无用处,但也不能拒绝别人的好心。
夜里便自己悄悄地服用储物袋里的灵药,配合《两仪无相诀》中基础的呼吸吐纳法门,极其缓慢地开始修复那残破不堪的身体。也慢慢修炼着。
这个过程缓慢得令人发指,进展微乎其微,往往数日苦功,也没能引入一丝一毫的灵气。但他却有着超乎常人的耐心和毅力,丝毫不急于恢复力量,心境平和得如同屋外缓缓流淌的江水。
他将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两仪无相诀》的筑基篇玄奥经文之中,反复揣摩体会“大道无名强曰道,真如无相假说相”的核心要义,体悟“虚空粉碎浑沦证,方知万物本为道”的深意,将前世的经验与今生的感悟慢慢融合。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在一个月华如水的寂静深夜,当第一缕精纯无比的天地灵气,按照《两仪无相诀》那玄奥无比的路线,缓缓纳入丹田,历经淬炼,最终化为一丝微弱却无比清纯、蕴含无限生机的本源灵气时,陆沉渊沉寂的心湖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
从头再来!以此为本!
这一丝灵气,远比他之前任何时期的力量都要微弱,仿佛风中残烛,却无比纯净,仿佛本就是从他生命本源中诞生的一般。它缓缓流淌在初步修复的细微经脉中,带来温润滋养的舒适感,充满了生机与潜力,而非之前那种充满掠夺性和破坏性的狂暴。
日升月落,春去秋来。江边的芦苇绿了又黄,黄了又枯。
陆沉渊彻底融入了渔阳村的生活,如同一个最普通的凡人。他身体逐渐好转,行动无碍后,便主动帮忙。
他跟着张老丈学习修补渔网,手指虽笨拙却认真;他教阿青更深入地辨认草药,讲述它们更细微的性状和相生相克之理,让阿青既好奇又入迷;他甚至学着撑船下江,在风平浪静时撒网捕鱼,尽管最初总是空手而归,惹得阿青掩嘴偷笑。
他的饭量很小,常常借口伤势未愈,将张老丈打来的鱼、阿青煮的粥,更多地留给他们祖孙。
偶尔,他会从贴身的储物袋中取出一点点最普通的灵米,悄悄掺入粥中,看着阿青吃得香甜,张老丈的气色日渐红润,他心中会有一丝淡淡的暖意流过。
这些来自林家的资源,他动用得极其吝啬,深知这只是杯水车薪,重修之路,终究要靠自身一点一滴的积累,急不得,也靠不得外物。
在张老丈和阿青眼中,这位陆小哥待人温和,懂得不少稀奇知识,但身体终究是垮了,是个可怜的外乡人。他们待他极好,一张桌上吃饭,一盏灯下说话,虽清贫,却充满了真诚的关怀。
唯有在夜深人静、江风拂过窗棂之时,陆沉渊才会在江边最僻静的礁石上或自己的小屋内,悄然盘膝,心神沉入识海,全力运转《两仪无相诀》,引动江州地界充沛的天地灵气,一丝不苟地锤炼拓展着每一寸经脉,凝聚每一分灵气。
他的修为进展极其缓慢,已过去一年有余,也才刚刚重新稳固了炼气一层的境界。但这练气一层的根基之扎实、灵气之精纯,远超他前世数年修行中的任何时期!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对周身天地灵气的感知和掌控,变得前所未有的敏锐和细腻,心念微动,便能引动灵气如臂指使。
破而后立,道基重筑!
他如同一块沉入深海的海绵,疯狂而贪婪地吸收领悟着《两仪无相诀》的无上奥义,并将前世的修行经验去芜存菁,巧妙地融入其中,不断修正、优化着每一步修炼。
他不再追求速度,只追求极致的完美与稳固,每一个境界都要打磨到圆满无瑕,直至进无可进,才会考虑下一步。
他知道,这条重修之路注定漫长而艰难,远超第一次修炼,但他心中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平静、信心与期待。
江风拂过,带来湿润的水汽和远方的气息,吹动他额前的发丝。陆沉渊结束晚课,站在江边,望着月光下奔流不息的江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