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死寂了三秒。
突然,就见赵荣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站起身,不再是之前那种官方式的恭敬,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姿态,甚至微微鞠了一躬,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任先生!高!实在是高!我…我赵荣服了!彻底服了!您指哪儿,我打哪儿!绝无二话!从今天起,我…我和我这一摊子,就…就全靠任先生指点迷津了!”
我感觉喉咙发干,手有点抖,下意识地想抓起桌上的茶杯灌一口,却发现杯子早就空了,只能尴尬地舔了舔同样干涩的嘴唇。
目光在任五六那张俊美但写满“我不是人”的脸上和赵荣那副“找到再生父母”的激动表情之间来回移动,一种极其不真实的荒诞感把我紧紧包裹。
脑袋里开始疯狂的刷屏:“赵荣,你好歹也是个书记啊,你点头哈腰个什么劲儿啊!你看他画大饼给你看得眼睛都直了!你没听出来他这是把你当枪使还得让你自己找火药吗?!还指哪打哪?你就不怕直接给你送进去跟邱老板住上下铺啊?!
还有你,任五六!你说得这么轻巧,我怎么听着跟诈骗团伙开年终总结会似的?!”
“疯了…都疯了…要么是我还没睡醒,还在做那个有两万亿冥币的噩梦…要么就是这个世界彻底疯了…”
最终,所有这些震惊、恐惧、荒诞感,在我那被贫穷和霉运锤炼了二十多年的小心脏里压缩再压缩,最终汇成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卧槽!”从我口中说出!
空气再次死寂了三秒。
任五六端着茶杯的手顿在半空,挑眉看向我,那眼神仿佛在说:“咋了?这计划不完美吗?”
赵荣更是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得一哆嗦,刚刚酝酿好的、准备纳头便拜的表情僵在脸上,活像被人掐住了脖子的公鸡,谄媚的笑容和惊恐的眼神在脸上打架,精彩纷呈。
我猛地意识到自己把心里话嚎出来了,脸“唰”地一下红到耳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我只能硬着头皮,眼神躲闪,磕磕巴巴地找补:
“不…不是…任五六…我意思是…这…这地它…它也不是完全没人要…对吧?毕竟…那么大…呢…” 声音越说越小,底气全无。
任五六看着我这副窘迫又强装镇定的样子,忽然“嗤”地一声笑了出来,慢悠悠地抿了口茶,放下杯子。
“赵小姐心善,是觉得这便宜占得有点大,心里不踏实?” 他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揶揄,然后转头看向还在懵逼状态的赵荣,
“赵书记,你看,连我们赵小姐都觉得你这‘没人要的荒地’说法,太谦虚了。”
赵荣一个激灵,瞬间回过神来,冷汗又下来了,赶紧把腰弯得更低:“不敢不敢!任先生明鉴!赵小姐误会了!这地方现在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负资产!谁沾烂谁手里!绝对是没人要的烫手山芋!能有机会交给任先生和赵小姐这样的能人打理,是它的造化!是给我们区里解决天大的难题!我感激都来不及!绝无半点虚言!”
他赌咒发誓,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证明这地真的比厕所里的石头还臭还硬。
任五六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又看向我,眼神里那点戏谑收了收,多了点耐心的解释:
“赵小姐,账不是这么算的。我们看似得了地,但接下来要往里填的真金白银,要耗费的心力,要承担的风险,哪一样都不是小数目。赵书记他们甩掉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银行处理了坏账,债主拿到了做梦都想不到还能收回的零头,村民得到了拖欠已久的补偿和未来的盼头;而我们,只是接了一个没人敢接、也没人能接的盘,揽下了一个天大的麻烦,顺便……看看能不能从这麻烦里,刨出点食儿来。”
他说的轻描淡写,仿佛接的不是82亿的烂摊子,而是隔壁老王送来的、吃不完的半坛子腌酸菜。
我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比如“那万一刨不出食儿呢?”“这盘子也太大了点吧?”,但看着任五六那双深不见底、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眼睛,再看看旁边点头哈腰、只求赶紧脱手的赵荣,所有的话又都噎在了喉咙里。
行吧,你们牛逼,你们说了算,我就是个走了狗屎运(或者霉运)被硬拽上贼船的。
两万亿冥币招来的祖宗,就是要搞点惊世骇俗的大新闻。
我认命般地耷拉下脑袋,有气无力地摆摆手:“……你们…你们定吧……我…我没意见……”(我就是有意见,有用吗?)
任五六这才露出一个“这就对了”的笑容,转向赵荣,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淡然:“既然赵书记没异议,那细节的东西,就让下面的人去对接吧。九渊那边,我会让他找的人和赵书记这边的人碰头。速度要快。”
“是是是!一定快!我亲自督办!绝不让任先生和赵小姐多操心!” 赵荣如蒙大赦,点头如捣蒜,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打电话安排。
任五六的嘴角像一只阴谋得逞的老狐狸再次微微上翘,看向眼睛失神的我。
告别赵荣夫妇,外面早已是繁星满天,老钱叫醒在车里呼噜打的山响的林九渊,我们开始回城。
车子颠簸在疙里疙瘩的土路上,我靠在后座,感觉自己的脑浆子都快被晃成豆腐脑了,不是因为路烂,是因为刚才那顿饭信息量太大,cpU持续过载,现在正滋滋冒烟儿呢。
脑子里跟放ppt似的,一页页闪过任五六跟赵荣说的那些“五步走”——吓、诱、堵、摘、镇。
我这心里,总觉得七上八下不得劲。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憋住,扒拉着前座椅背,探头对着任五六的后脑勺,声音都带着点虚:
“喂,任…五六。”
“小姐您吩咐。”他微微侧过头,露出线条完美的下颌线,啧,一个老鬼,皮肤保养那么好干嘛?
“我琢磨半天,还是觉得不踏实。”我皱着脸,“你就这么着,把你那阴谋阳谋、明面上的暗地里的,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全哐当给赵荣了?你就不怕他听完,一拍大腿:‘嘿!这主意妙啊!’,然后一脚把咱踹开,自己组局干去了?你这…你这操作是不是太实在了点?不合适吧?”
问完我就紧紧盯着他,想从他脸上找出点“哎呀糟了没想到这茬”的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