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晏清在宸王府的“才名”,不知从何时起,竟悄然传了出去。起初或许只是账房赵先生和小五的由衷佩服,后来渐渐有王府其他属官隐约听说这位新来的“晏先生”于算学、推演上极为了得,甚至能时常与王爷书房夜谈。
这日,王府举行一场小范围的沙盘兵推,参与者除了萧煜和几位核心将领、幕僚外,因涉及大量后勤计算,林晏清也被点名列席,负责即时核算双方损耗与补给。
兵推过程激烈,几位将领争得面红耳赤。林晏清则安静地坐在角落,面前堆着算筹和纸笔,每当双方争执不下或需要数据支撑时,萧煜便会目光扫向她。
“晏先生,若左翼骑兵依此路线突进,三日粮草损耗几何?”
“晏清,右军固守此隘口,承受敌军投石车连续轰击两日,城防破损率预计多少?修复所需人力物料?”
“若分兵绕后,轻装疾行,最快几日可抵达?途中最大风险为何?”
问题一个接一个,刁钻且急迫。林晏清却始终沉稳,指尖飞快拨动算筹或书写演算,总能迅速给出清晰的数据和分析,条理分明,逻辑严谨,数次扭转了争论的僵局。
她的表现,不仅让几位原本对她不甚在意的将领刮目相看,更引来了一人格外专注的目光。
此人名叫周骁,是萧煜麾下一员年轻的骁骑校尉,家世不俗,为人爽朗热情,颇有才干,是军中新锐。他本就对精于谋略之人十分敬佩,此刻见这看似文弱的年轻“先生”竟有如此敏捷的思维和精准的计算能力,眼中不禁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欣赏之色。
兵推结束后,众人散去。周骁却主动走到林晏清案前,笑着拱手:“晏先生果然名不虚传!方才几处计算,真是令人茅塞顿开。在下周骁,日后若在军务计算上有疑难之处,不知可否向先生请教?”
林晏清一愣,连忙起身还礼:“周校尉过奖了。在下才疏学浅,当不得请教二字,若有所知,定当尽言。”她态度谦逊,心里却有点意外。这还是第一次有王府之外的武将主动向她示好。
周骁性格开朗,见她如此谦和,好感更增,又站着与她聊了几句方才兵推的细节,言语间颇为热络。
林晏清本着多交朋友、多收集信息的原则,也客气温和地应对着。
然而,她并未注意到,不远处,正与另一位老将军低声交谈的萧煜,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他们这边,看到周骁那热情洋溢的笑脸和林晏清温和回应时,眼神微不可察地沉了沉。
几日后,林晏清正在账房忙碌,周骁竟真的找来了。他拿着一份关于马匹草料调配的文书,说是其中几处计算总觉得不妥,想来请“晏先生”帮忙看看。
林晏清自然没有推辞,接过文书仔细看了起来。这确实是个有点复杂的优化问题,她稍加思索,便指出了几处可以改进的地方,并给出了更优的计算方案。
周骁听得连连点头,眼中欣赏之色更浓:“妙啊!如此一改,不仅节省了草料,调度也更为合理!晏先生大才!日后少不了还要来叨扰先生!”
“周校尉客气了。”林晏清微笑道。
此后,周骁便真的时常来找林晏清。有时是请教文书计算,有时是探讨沙盘推演中的某些环节,有时甚至只是下了操练过来闲聊几句,送些不值钱却有趣的小玩意儿,比如一支据说很好用的新笔,或一本稀罕的算学古籍。
周骁为人磊落热情,并无太多弯弯绕绕,林晏清与他相处倒也轻松,觉得这是个可以结交的信息来源。而且被人真心实意地欣赏才华,感觉确实不坏。
但她渐渐发现,每当周骁来找她,尤其是两人交谈时间稍长一些时,总会有各种“巧合”发生。
要么是秦川“恰好”路过,面无表情地传达“王爷有请,让晏先生即刻去书房一趟”。
要么是赵先生“突然”想起有紧急账务需要立刻处理。
最夸张的一次,两人正讨论到关键处,萧煜竟亲自出现在了账房门口,语气平淡地对周骁说:“骁骑营新到的这批战马似有疫病之虞,周校尉,你即刻去马厩,协同兽医仔细查验,详报于我。”
周骁自然不敢怠慢,立刻领命而去,走前还抱歉地看了林晏清一眼。
林晏清起初并未多想,只当是公务繁忙,巧合而已。但次数一多,她再迟钝也觉出些不对味来了。
怎么周骁一来,不是王爷有事,就是急务出现?而且每次派给周骁的差事,都恰到好处地需要立刻离开,且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她心里泛起嘀咕,偷偷在自己的小本本上记下:
【周校尉人还挺好的,爽快没架子,请教问题也认真。】
但是…为啥每次他来找我聊天,老板(划掉)王爷那边就准时有事?不是叫他走就是叫我走?
是巧合吗?也太巧了吧?
难道…王爷不喜欢下属之间交往过密?怕结党营私?
还是说…单纯看周校尉不顺眼?(周校尉看起来挺正直的啊)
搞不懂。大佬的心思海底针。
她并未将此事与自己的女儿身联系起来,只以为是上位者的驭下之术或单纯的巧合。
而书房内,萧煜听着秦川汇报“周校尉已离开账房,前往马厩”后,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军报上,只是指尖在“骁骑营”几个字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几日后,一份来自兵部的调令文书送到了周骁手中——命他即日启程,前往数百里外的滁州大营,督导一批新军械的接收与配发工作。行程紧迫,归期未定。
周骁接到命令时有些愕然。滁州大营?督导军械?这差事说重要也重要,但似乎并不急需他一个骁骑校尉亲自前往,且一去至少月余。他下意识觉得有些突然,但军令如山,只得匆匆收拾行装,临行前还特意去账房与林晏清道了个别,言语间颇为遗憾,说归来后再向她请教。
林晏清客气地送走了周骁,心里那点疑惑却更深了。
周骁刚和她走得近了些,就被派了这么一个长期的外差?这…真的还是巧合吗?
她下意识地看向书房的方向,心里隐隐升起一个荒谬的、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猜测。
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