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的第一波狂潮过后,战事并未停歇,而是转入了一种更为磨人的状态——围城。北燕大军并未因初战受挫而退去,反而将苍云堡围得水泄不通,如同耐心的猎人,等待着猎物精疲力竭的那一刻。
他们不再进行大规模、不计代价的强攻,转而采取了多种手段消耗守军。每日,都有小股部队轮番上前佯攻,箭矢如同不要钱般倾泻,虽不致命,却极大地干扰了守军的休息,消耗着守城的器械和精神。巨大的投石机时不时抛来沉重的石弹,砸在城墙上,发出沉闷的巨响,考验着城墙的坚固度和守军的心理承受能力。夜间,敌营中还会传来各种扰敌的声响,或是鼓噪,或是凄厉的号角,让人无法安眠。
真正的杀手锏,是逐渐收紧的补给线。北燕游骑四处活动,拦截试图运入城内的粮草车队。虽然萧煜早已下令后方加紧输送,并派重兵护卫,但能成功突破封锁运抵城内的物资,依旧远远跟不上消耗的速度。
苍云堡内的气氛,一日比一日压抑。粮食开始实行严格的配给制,士兵的口粮减半,普通百姓更是只能勉强果腹。药材,尤其是金疮药和止血散,变得极其珍贵。伤兵营里人满为患,哀嚎声日夜不绝,军医们忙得脚不沾地,却常常面临无药可用的窘境。
在这种环境下,林晏清的工作重心也发生了转变。大规模的战术推演暂时退居次席,取而代之的是更为精细和残酷的资源管理。她需要像一个最吝啬的账房先生,算计着每一粒粮食,每一捆箭矢,每一勺伤药。
她的值房几乎变成了整个苍云堡的后勤中枢。墙上挂满了各种表格和图表,上面用细密的炭笔记录着各类物资的每日消耗、库存余量、预计告罄日期。她根据守城强度、伤员数量、甚至天气变化,寒冷会消耗更多体力,动态调整着配给方案。
“张将军,今日东段城墙遭石弹轰击,损伤较大,需要额外调配三十根滚木,十五桶火油。”
“王医官,伤兵营今日新增重伤员二十三人,轻伤不计。这是按新配比调整的药材清单,务必节省使用。”
“粮秣官,现存粮食按当前配给,仅能维持二十五日。需再次削减两成口粮,优先保障守城将士。”
她的声音冷静而清晰,每一个决定都关乎着许多人的生存。压力巨大,但她不能流露出丝毫慌乱。她知道,自己此刻的镇定,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萧煜时常会来到她的值房,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伏案计算,或是与各司官吏交接。有时,他会拿起她绘制的库存曲线图看上一会儿,眉头微锁。他亲眼看着库存的箭头一点点向下,如同沙漏中不断流逝的生机。
“还能撑多久?”有一次,在听完林晏清汇报完最新的粮草情况后,他沉声问道。
林晏清指着图表上一个用朱笔标注的节点:“若后方补给能在十日内抵达,且敌军维持当前围困强度,最多……二十八天。”这个数字,是她反复计算后得出的极限。
萧煜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她因缺乏休息而泛着青黑的眼圈上。“辛苦你了。”
林晏清摇摇头:“分内之事。”她顿了顿,补充道,“王爷,或许……我们可以尝试组织小规模突围,去附近被敌军洗劫过的村庄搜寻可能遗落的粮食。”
萧煜眼中闪过一丝考量:“风险太大。”
“但坐等粮尽,风险更大。”林晏清迎上他的目光,“属下可以计算突围路线和成功率。只需精干小队,目标明确,速去速回。”
萧煜看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坚持,最终点了点头:“可。拟个方案来。”
除了物资,士气也是林晏清关注的重点。她建议萧煜定期巡视城防,亲自为受伤的士兵包扎,哪怕只是象征性的,将后方百姓省下的口粮做成热汤犒劳守军。这些看似微小的举动,在绝望的围城环境中,却能起到意想不到的鼓舞作用。
她还抽空去伤兵营帮忙。她不是大夫,帮不上太多忙,但她会耐心地听伤兵们说话,用她冷静却温和的语气安抚他们的情绪,甚至会用炭笔在废纸上画些简单的图案逗年幼的士兵开心。渐渐地,士兵们看她的眼神,从最初的好奇和疏远,变成了由衷的尊敬和信赖。这位京城来的女参军,不仅脑子好使,心肠也好。
这日深夜,林晏清核对完最后一批物资清单,累得几乎直不起腰。值房里炭火微弱,寒意渐重。她正准备起身活动一下,一件还带着体温的玄色披风轻轻落在了她的肩上。
她愕然回头,只见萧煜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
“王爷?”她有些慌乱地想起身。
“坐着。”萧煜按住她的肩膀,力道不大,却不容拒绝。他拿起她桌上那份关于突围搜粮的方案,就着昏暗的烛光看了起来。“方案很细致。”他看了一会儿,说道,“但带队的人选,还需斟酌。”
他的声音很近,呼吸几乎拂过她的耳畔。林晏清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和冷冽的气息,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她强迫自己专注于对话:“王爷觉得谁合适?”
萧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着方案上的一个点:“这里,地形过于开阔,容易被敌军游骑发现。或许可以绕行西面的矮树林。”
“可是矮树林路径不熟,容易迷路,耗时也更长。”林晏清下意识地反驳,但随即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直接,连忙噤声。
萧煜却并未在意,反而点了点头:“有道理。那就需要更熟悉地形的向导。”他放下方案,目光转向她,“此事明日再议。你该歇息了。”
说完,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值房。
林晏清怔怔地坐在原地,肩上披风的重量和残留的体温异常清晰。她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脸颊,深吸一口气,摊开小本本:
“资源管理游戏难度飙升!
物资条持续下降,压力值+。
提出【突围搜粮】方案,Npc(王爷)已采纳,进入细节讨论阶段。
刚刚……王爷给我披衣服了?!这算员工福利吗?可是心跳好快是怎么回事!一定是太累了!
别人穿越谈恋爱逛花园,我穿越天天算数学管仓库还要担心被饿死……这剧本是不是拿错了?
伤兵营那个小士兵画的兔子还挺可爱的。希望他能挺过去。”
写罢,她将披风裹紧了些,感受着那点难得的暖意,趴在桌上沉沉睡去。窗外,北燕扰敌的号角声依旧隐约可闻,但这一次,她似乎睡得安稳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