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战云密布,王府内的气氛一日紧过一日。文书往来如雪片,将领幕僚步履匆匆,连空气都仿佛绷紧了一根弦。林晏清更是忙得脚不沾地,除了日常的账目情报,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了那份主动出击的预案之中,常常在书房与萧煜推演至深夜。
这日午后,她正对着一堆粮草消耗数据蹙眉沉思,萧煜却忽然合上了手中的军报,起身道:“今日无事,随本王出去一趟。”
林晏清一愣,抬起头,有些茫然:“出去?王爷,北燕的动向尚未完全明晰,后勤线路的第三方案属下还未算完…”
“不急在这一时。”萧煜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整日困在府中,脑子也易僵化。换身便服,我在侧门等你。”说完,便径直走了出去。
林晏清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嘀咕:这位爷今天又是哪根筋不对?大战当前,居然有闲心出去溜达?还点名要她跟着?
虽觉奇怪,但王爷有令,不得不从。她回院快速换了身最不起眼的青色布裙,未施粉黛,只用一根木簪绾了发。
来到侧门,萧煜已等在那里。他也换下了一贯的王爷常服,穿着一身玄色暗纹锦袍,玉冠束发,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凛冽威压,多了几分世家公子的清贵之气,只是那通身的冷峻气场依旧让人无法忽视。他身后只跟着便装的秦川和另一名侍卫。
见到林晏清这身比王府丫鬟还朴素的打扮,萧煜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却也没说什么,只淡淡道:“走吧。”
马车早已备好,却并非王爷规制的豪华车驾,只是一辆看起来寻常却内里宽敞舒适的青篷马车。
林晏清跟着上了车,车内空间不小,但两人对坐,距离依旧近得能闻到对方身上清冽的气息。她尽量目不斜视,心里却琢磨着这次突兀的出行到底所为何事。
马车并未驶向官衙或任何重要场所,而是直接出了王府区域,汇入了京城繁华的街市。
窗外人声鼎沸,叫卖声、嬉笑声不绝于耳。林晏清穿越以来,除了那次荒郊野岭的“新手村”,还是第一次真正接触到这个世界的市井烟火气,不由被吸引了目光,好奇地打量着窗外的一切——古色古香的店铺、琳琅满目的商品、形形色色的路人…
萧煜看着她那双难得流露出好奇与鲜活光彩的眼睛,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马车最终在一处颇为气派的绸缎庄前停下。
“下车。”萧煜率先起身。
林晏清跟着下来,看着眼前“云锦阁”三个鎏金大字,以及橱窗内陈列的光彩夺目的绫罗绸缎,更加疑惑了:“王爷,我们来这里是…?”
“府上需添置些衣物。”萧煜语气平淡,仿佛真是来办公事,“你既为客卿,衣着亦需得体,一同看看。”
林晏清:“…”府上添置衣物需要王爷亲自来?还带着她一个客卿“一同看看”?这理由还能再敷衍一点吗?
她瞬间明白了。什么出来处理事情,什么脑子僵化,都是借口!这位爷是变着法儿地想给她换衣服!估计是看她整天就那么两件旧裙子,实在有碍观瞻,或者碍了他的眼?
心里吐槽归吐槽,面上却只能装作恍然大悟,从善如流:“是,属下遵命。”
掌柜的眼尖,早已认出萧煜,虽着便服,但那通身气度绝非寻常富贵公子,忙不迭地迎上来,毕恭毕敬地将二人请入内间雅室,又命伙计将最好的料子一一呈上。
各色锦缎、丝绸、软罗、轻纱…如流水般捧到面前,流光溢彩,触手生温。
萧煜随意地坐在一旁的红木椅上,端着伙计奉上的香茗,目光却落在林晏清身上:“看看可有合眼缘的。”
掌柜的何等精明,立刻看出这位看似低调的姑娘才是正主,忙堆起笑脸向林晏清介绍:“姑娘您看,这是江南新到的云锦,质地柔软,光泽内敛…这是苏绣的软烟罗,夏日穿着最是清凉透气…还有这个,蜀锦,纹样别致…”
林晏清看着眼前这些华美非凡的衣料,有些眼花缭乱。她前世虽是现代人,但作为游戏设计师,对古风服饰颇有研究,自然识货。这些无一不是价值不菲的上等货色。
她并不喜欢过于张扬华丽的风格,但也不想拂了萧煜的“好意”,或者说命令。她仔细看了看,最终选了一匹雨过天青色的软缎,一匹月白绣着暗纹菱花的苏绢,还有一匹较为实用的鸦青色细棉布。
“王爷,你看这几匹如何?”她转向萧煜,语气征询,却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仿佛征求意见般的自然。
萧煜目光扫过那几匹料子,颜色素雅,料子却都是极好的。审美倒是不俗。他点了点头:“尚可。”随即又对掌柜道:“将那匹水碧色的浮光锦,还有那匹霞影色的云雾绡也拿来。”
掌柜的连忙应声去取。
林晏清一看,那两匹颜色更鲜亮些,尤其是那霞影色,近乎淡淡的樱粉,极其娇嫩。她下意识地想拒绝:“王爷,这颜色是否过于…”
“既来了,便多做几身。”萧煜打断她,语气不容反驳,“王府客卿,总需几件撑场面的衣物。”理由冠冕堂皇。
林晏清只好把话咽了回去。行吧,你是老板你说了算。
量尺寸时,绣娘恭敬地请林晏清到屏风后。萧煜依旧坐在外间,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听着屏风后细微的声响和绣娘低声的询问,眸光幽深。
定了料子和款式,萧煜又带着她去了旁边的首饰铺和脂粉店,依旧是那句“王府客卿,总需置办些行头”,不容分说地挑了几支样式简洁雅致的玉簪、银钗,并几盒据说宫中贵人也爱用的香膏胭脂。
林晏清从最初的无奈,到后来几乎有些麻木了,只能看着秦川和侍卫手里提的东西越来越多。她甚至怀疑,萧煜是不是今天出门就没带银子,花的根本不是他的钱?不然怎么一副要把整个街市都搬给她的架势?
最后,途经一家点心铺子,闻到里面传来的甜香,萧煜脚步顿住,对秦川示意了一下。
秦川立刻进去,不一会儿便提了几个精致的油纸包出来。
“路过,顺道买的。”萧煜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只是顺手而为,然后将一包还热着的桂花糖糕递到了林晏清面前。
林晏清看着那包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点心,又看看眼前这个一脸“本王只是顺便”表情的男人,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接了过来,低声道:“…多谢王爷。”
心里却忍不住吐槽:顺道?王爷您这路顺得可真是够远的!
回程的马车上,气氛有些微妙。林晏清看着脚边堆满的“战利品”,感觉像是刚被打劫…不对,是被强行塞满了一样。她捏着那块温热的桂花糕,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萧煜则闭目养神,仿佛刚才那个近乎扫货的人不是他。
良久,他忽然开口,眼睛并未睁开:“日后需用什么,或缺了什么,可直接告知秦川,或与总管事说。不必拘谨。”
林晏清怔了怔,垂下眼帘,看着手中的糕点:“…是。属下知道了。”
她明白了。这不是一次简单的“购置行头”,更是一次明确的表态和界限的重新划定。他在用他的方式告诉她,她如今是他羽翼下的人,受他庇护,也需遵循他的规则。这些物质上的给予,既是照顾,也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和…掌控。
回到王府,在下马车前,林晏清终于轻声开口:“王爷今日破费了。属下…愧不敢当。”
萧煜睁开眼,深邃的目光看向她,似乎想从她平静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最终,他只淡淡道:“本王的人,自该有相应的体面。”
说完,率先下了车。
林晏清坐在车内,捏着那块已经微凉的桂花糕,轻轻咬了一口。
甜香软糯,滋味很好。
只是这份“体面”背后,那份深沉难测的心思,却让她品出几分复杂的滋味。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朴素的旧裙,又看了看那些华美的绫罗绸缎。
看来,这“客卿”的日子,注定不会太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