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钟会的先锋骑兵踏进第一个蜀军据点时,三百架改良连弩从茅草棚里掀顶齐射——他麾下最精锐的虎豹骑百夫长连人带马被钉在淮南湿润的红土上,至死都盯着那面缓缓降下的“汉”字麻布旗:“将军……这根本不是打仗……这是踩进了诸葛亮的铁蒺藜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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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春城,征东将军府。
陆逊手持那份六百里加急送至、由火漆严密封印的锦囊,眉头紧锁。丞相大军已西征平叛,此刻送来锦囊,其重要性不言而喻。他屏退左右,小心拆开,绢帛上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内容却让他这位久经沙场的名将也为之愕然。
锦囊中并无什么奇谋妙策,反而是一套极其详尽、甚至有些“琐碎”的防御部署方案,其思路之奇特,与他平生所学迥然不同。
“伯约亲启:”
“钟会锐气正盛,必急攻寿春。然寿春不同于宛城,寿春乃文钦起事所得,若曹魏大军刚刚来攻,我们就直接放弃,将已经信服大汉的淮南百姓让出,则失信于天下,以后断然无人再敢投降大汉。若想长久守之,目前我军在寿春合肥一线根基尚浅,完备的防御体系也未健全,难以久持。”
“今授汝‘纵深迟滞,据点消耗’之策。此法非为决战,旨在拖延时间,消耗敌锐气,待吾平定西线,自有后图。”
接下来,是具体的操作指南:
化整为零,据点密布: 立即将寿春外围主力部队,除必要守城部队外化整为零,以“旅”、“队”为单位,依托寿春城外围村落、丘陵、河汊等有利地形,构筑大量小型防御据点。据点间距保持弓弩射程衔接,形成交叉火力网。
工事简易,火力前置: 据点不求坚固,但求隐蔽和火力投射能力。多挖壕沟,设拒马,布铁蒺藜。将库存的便携式“霹雳火罐”、改良连弩、强弓劲箭,优先配发给这些外围据点。
战术灵活,存人失地: 每个据点守军任务非死守,而是最大程度杀伤敌军有生力量。一旦魏军攻势猛烈,达到预设杀伤或拖延时间目标后,守军可依预定路线,迅速向后方相邻据点或寿春主城撤退。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后勤保障,信息畅通: 建立通畅的补给线和信息传递系统,确保外围据点弹药给养供应,并能及时将敌情传递回寿春。
锦囊最后强调:“此策核心,在于‘粘’ 字。如附骨之疽,如陷泥潭,使钟会每进一步,皆需付出血的代价,耗时费力,锐气尽丧。伯约素来沉稳,当能领会此中精要,灵活运用。切记,勿求速胜,但求缓耗。江东子弟之韧性,亮,深信不疑。”
陆逊放下锦囊,久久不语。他脑海中浮现出寿春外围那广阔而复杂的地形,若真按此策施行,无疑会将整个寿春外围变成一座巨大的、流动的杀戮战场。这完全颠覆了传统意义上依托坚城重兵防守的观念,是一种将防御主动化、弹性化、残酷化的全新战术。
陆逊内心大惊:丞相此计……当真闻所未闻!将大军分散于数百据点,看似削弱了兵力,实则……若运用得当,确能让敌人陷入无处着力、处处挨打的困境。只是,对将领的指挥协调能力,对基层士卒的纪律和勇气,要求都极高!也罢,值此危局,唯有行非常之策!
他不再犹豫,立刻召集张苞及麾下将领,传达了丞相的锦囊妙计,并开始紧锣密鼓地部署。
就在陆逊全力部署“据点防御网”的同时,魏国镇东将军钟会,已然整合了青、徐援兵,与诸葛诞、王凌等将,率领八万大军,浩浩荡荡,兵临淮南,直扑寿春而来。
钟会骑在骏马之上,意气风发。他年仅三十余岁,便已身居高位,总督一方军事,更是新立斩杀文钦、徐盛之大功,正是锐意进取,欲再建不世功业之时。在他想来,陆逊新败,士气低迷,寿春防务必然空虚,正好一鼓作气,拿下此江淮重镇,彻底稳定东南局势,甚至以此为跳板,威胁江东。
然而,当前锋斥候将最新的侦察情报呈报上来时,钟会那自信满满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报——将军!寿春外围……情况诡异!”
“讲!如何诡异法?”钟会眉头一皱。
“自寿春城向外延伸数十里,遍布蜀军小型营垒据点!粗粗估算,不下数百处!依山傍水,据村守道,星罗棋布,互为犄角!我军……我军难以探明其具体兵力布置!”
“什么?!数百据点?”一旁的诸葛诞失声惊呼,“陆逊哪来这么多兵力?莫非他将全部人马都撒出来了不成?”
老将王凌也是抚须沉吟:“若真如此多据点,每处哪怕只有百人,总兵力也远超我军所知蜀军在淮南之数!此……有违常理!”
营帐内,众魏将面面相觑,都被这前所未见的防御态势给弄懵了。他们习惯了攻城拔寨,或是野战对决,何曾见过如此将兵力“摊大饼”一般撒得到处都是的阵势?
钟会最初的震惊过后,迅速冷静下来,他仔细分析着情报,脸上重新浮现出那标志性的、带着几分轻蔑的冷笑:
“虚张声势!定然是虚张声势!”他斩钉截铁地说道,“陆逊经历寿春之败,兵力折损,士气不振,焉有能力设置如此多据点?此必是疑兵之计!欲使我军疑惧不前,拖延时间,等待诸葛亮平定内乱回援!”
他站起身,走到沙盘前,指着那些代表蜀军据点的小旗:“诸位且看,这些据点分散零落,彼此孤立!若我集中兵力,猛攻一点,其必然顷刻瓦解!陆逊想学刺猬,浑身是刺,可惜,他这只刺猬,皮太薄,刺太软!传令!前锋营,给本将军拔掉正前方那个最碍眼的据点!让蜀军看看,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花招都是徒劳!”
钟会的命令很快得到执行。一支三千人的魏军精锐步卒,在一个名叫胡奋的勇将率领下,杀气腾腾地扑向蜀军设置在一条小河汊旁的据点。
这个据点看起来毫不起眼,依托着几间废弃的农舍和一段土坡构建,外围是浅浅的壕沟和零星的拒马。魏军士卒见状,心中不免轻视,呐喊着发起了冲锋。
然而,就在他们进入百步距离时——
“嗡——!”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弓弦震响陡然从那些农舍和土坡后响起!那不是稀疏的箭矢,而是密集如蝗群的弩箭!改良后的蜀军连弩,在这一刻展现了恐怖的杀伤效率!
噗噗噗噗!
冲在最前面的魏军士卒,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成片倒下!惨叫声瞬间取代了呐喊声!许多人身上同时被数支弩箭穿透,死状凄惨!
“举盾!快举盾!”胡奋又惊又怒,厉声嘶吼。
魏军慌忙举起盾牌,但蜀军的弩箭仿佛无穷无尽,而且刁钻狠辣,专射盾牌缝隙和下肢!更可怕的是,一些冒着青烟的“霹雳火罐”从据点里抛掷出来,落在魏军队列中轰然炸响!虽然威力不如大型震天雷,但爆炸产生的破片和冲击,以及那震耳欲聋的声响,对士气的打击是巨大的!
魏军的冲锋势头被硬生生遏制在了据点前沿五十步左右,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胡奋红了眼,亲自督战,命令部下不顾伤亡,强攻据点。经过近一个时辰的血战,魏军终于凭借兵力优势,付出了数百人伤亡的代价,突入了据点内部。
然而,等待他们的,是更加残酷的巷战和屋舍争夺。每一个房间,每一段矮墙,都成了蜀军士卒拼死抵抗的堡垒。直到最后,仅有数十名浑身是血的蜀军士卒,在箭矢和火罐的掩护下,利用对地形的熟悉,迅速通过预设的后撤通道,消失在了河汊对岸的芦苇荡中,与下一个据点的守军汇合。
魏军占领了这个几乎被夷为平地的据点,除了留下满地狼藉和同伴的尸体外,一无所获。而下一个蜀军据点,就在不远处,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几乎同样的场景,在寿春外围数十里的战线上,不断上演。
钟会不信邪,又连续命令部队攻击了几个不同方向的据点。结果大同小异。每一个据点都像一颗坚硬的核桃,虽然不大,但外壳(防御工事和火力)坚硬,砸开它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兵力和时间),而里面的果仁(蜀军)在最后时刻还能溜走,跑到下一颗核桃里继续抵抗。
魏军的推进速度,被硬生生拖慢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往往一天下来,只能向前推进数里,拔除寥寥几个据点,自身却伤亡不小。整个大军仿佛陷入了一片无形的、充满尖刺的泥沼,举步维艰,浑身难受。
“将军!这样打下去不行啊!”诸葛诞找到钟会,面带忧色,“蜀军据点太多,我军兵力分散则攻不动,集中则进展缓慢,且疲于奔命!士卒士气已受影响,皆言蜀军狡诈,如鬼魅般难缠!”
王凌也补充道:“更重要的是,我军粮草消耗巨大,若长期顿兵于此,后勤恐生变故。”
钟会脸色铁青,他之前的自信和轻蔑早已荡然无存。他死死盯着沙盘上那密密麻麻、如同痼疾般的蜀军据点标志,拳头紧握。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低估了陆逊,更低估了诸葛亮!这绝非简单的虚张声势,而是一种极其难缠、极其恶毒的防御战术!它不追求歼灭你,只追求折磨你,消耗你!
钟会内心暴怒不已:陆逊!诸葛亮!安敢如此辱我!这算什么打法?如同市井无赖撒泼打滚,黏住不放!可恨!可恼!
但他毕竟是钟会,惊怒之后,迅速开始思考对策。强攻代价太大,绕行?这些据点控制着几乎所有交通要道和水源,绕行则后勤线暴露,风险更高。分兵围困?兵力根本不够!
他似乎……真的被这“铁刺猬阵”给暂时困住了。
寿春城头,陆逊远眺着外围那零星不断爆发的战斗和升起的硝烟,心中对丞相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锦囊之计,正在发挥奇效。
魏军的凶猛攻势,在这张看似松散实则坚韧的防御网面前,被成功迟滞、分散、消耗。每一个据点的顽强抵抗和有序撤退,都在一点一滴地消磨着魏军的锐气和兵力。蜀军士卒虽然分散,但凭借工事和犀利火器,往往能以较小的代价给魏军造成可观的杀伤。更重要的是,这种战术极大地锻炼了基层部队的独立作战能力和纪律性。
张苞一开始还对这种“缩头乌龟”式的打法颇有微词,渴望与魏军正面决战。但在亲眼目睹了几个据点如何凭借地利和火器,让数倍于己的魏军碰得头破血流之后,他也不得不服气了。
“陆都督,丞相此法,当真神鬼莫测!”张苞感叹道,“如今钟会那厮,就像一头被无数牛虻纠缠的蛮牛,空有力气,却无处发泄,只能徒劳地甩动尾巴,被叮得满身是包!”
陆逊微微一笑,目光深邃:“此计之妙,在于‘势’。我不与彼争一城一地之得失,而在于掌控整个战场的‘节奏’。彼欲速,我偏要缓;彼欲聚,我偏要分。如今主动权,看似在钟会手中,实则……他已深陷泥潭,进退两难。”
他按照锦囊指示,不断调整据点部署,哪里压力大,就适当增兵或加强火力;哪里出现空隙,就立刻填补。同时,派出小股精锐部队,依托据点网络的掩护,不断袭扰魏军的后勤运输队,进一步加剧钟会的困境。
淮南的战场,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僵持状态。没有惊天动地的大会战,只有无数小规模、高强度的接触战,如同温火慢炖,一点点消耗着双方的力量和耐心。
钟会尝试过各种办法,甚至故意示弱,诱使蜀军据点守军出击,但陆逊严令之下,蜀军始终保持着极高的纪律性,绝不贪功冒进,牢牢坚守着“迟滞消耗”的核心战术。
时间一天天过去。钟会的眉头越锁越紧,军中粮草消耗的报表越来越厚,来自洛阳司马懿询问进展的文书也带来无形的压力。而陆逊,则在寿春城中,沉稳地等待着,等待西线丞相平定叛乱的消息,等待这场“铁原阻击战”最终胜利的时刻。
诸葛亮的锦囊,如同一只看不见的手,隔着千山万水,牢牢扼住了钟会大军的咽喉,将这支原本气势如虹的魏军精锐,死死地拖在了寿春城下,这方圆数十里的血腥泥沼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