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很深,扈家庄厚重的堡门早已落下。
潘金莲坐在灯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桌面,试图压下心头那阵阵惊悸。窗外巡夜庄丁的脚步声规律而沉重,却无法带来丝毫安全感。知县查封铺子、伙计入狱、藏宝图谣言四起……这一连串的打击如同冰水浇头,让她四肢百骸都透着寒意。
是谁?阳谷知县?逃走的白胜?还是……这扈家庄内另有鬼魅?
她不敢深想,每一种可能都让她如坐针毡。
“东家……”里间传来郓哥带着哭腔的梦呓,“快跑……有坏人……”
潘金莲的心又是一揪。连孩子都在梦中惊惧不安。她起身想去看看郓哥,刚走到门边,却忽听得院墙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不同寻常的窸窣声,似乎是什么重物拖沓而过,伴随着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喘息。
不是庄丁巡逻的整齐步伐!
她浑身一凛,立刻吹熄了桌上的油灯,悄步移到窗边,借着月光向外窥视。
只见院墙根下的阴影里,一个模糊的黑影正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向前爬行!动作迟缓而怪异,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固执。
那身影……有几分眼熟!
潘金莲的心脏猛地狂跳起来!她不及细想,猛地推开房门,压低声音喝道:“谁在那里?!”
那爬行的身影猛地一僵,随即爆发出微弱的、却充满急切地嘶哑声音:“东…东家……是…是我……傅…傅铭……”
傅铭?!他不是被关在县衙大牢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是以这种方式?!
潘金莲也顾不得许多,立刻冲了过去!
离得近了,她才看清——傅铭浑身衣衫褴褛,浸透暗红色的血污,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干裂,一道狰狞的伤口从他额角划至下颌,皮肉外翻。他几乎是靠着手肘和膝盖的力量,拖着一双明显被打断的腿,从不知道多远的地方,硬生生爬到了这里!
“傅铭!”潘金莲惊骇欲绝,连忙蹲下身想去扶他,却不知该从何下手,生怕碰疼了他,“你…你怎么……”
“东…东家……快…快走……”傅铭猛地抓住潘金莲的手臂,手指冰冷如同铁钳,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急切,气息微弱却语速极快,“衙门…大牢…是陷阱…他们…他们故意放我出来…让我…引你露面…外面…全是…埋伏……”
他每说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鲜血又从嘴角涌出。
潘金莲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头顶灌到脚底!衙门放他出来?就为了引她出去?好毒辣的计策!
“还…还有…”傅铭的眼神开始涣散,却依旧死死撑着,另一只颤抖的手艰难地伸进怀里,掏出一个被血浸透、小小的油纸包,塞进潘金莲手里,“…西门…西门岷…死了…野猪林…东西…被…被梁山的人…抢走了…但…但这个…我…我偷藏下来的…或许…有用……”
油纸包里,是几颗沾血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干瘪草药种子。
潘金莲来不及细看,紧紧握住那带血的油纸包,也握住傅铭冰冷的手:“别说了!省点力气!我这就叫郎中!”
“不…不行…”傅铭猛地摇头,眼神回光返照般亮起,“庄内…有…有内鬼…我…我爬进来…躲过了三波巡逻…才…才找到这里…不能…惊动任何人……”
扈家庄有内鬼?!潘金莲瞳孔骤缩!
“东家…信…信不过…”傅铭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开始无法聚焦,他死死盯着潘金莲,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挤出几个破碎的字眼,“…小心……三……”
话音未落,他抓住潘金莲手臂的手猛地一松,脑袋无力地垂落下去,眼中最后一点光亮彻底熄灭。这个忠心的伙计,用最惨烈的方式,拼死送来了至关重要的警告和或许微不足道的线索,最终油尽灯枯,死在了潘金莲面前。
潘金莲僵在原地,如同被冰封。手中那带血的油纸包和傅铭逐渐冰冷的体温,像烙铁一样烫着她的皮肤和心脏。
巨大的悲痛、愤怒、恐惧如同狂潮般冲击着她!她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没有让自己哭喊出声。
傅铭死了。那个精明能干、在她最艰难时选择跟随她的傅铭,就这样浑身是血、悄无声息地死在了这个冰冷的院子里。
就因为跟了她这个“东家”!
还有西门岷,也死了。野猪林果然是个陷阱!藏宝图落在了梁山手里!
而扈家庄内,竟然还有内鬼!傅铭临死前说的“小心三……”是指什么?小心扈三娘?还是……“三爷”这个称谓?抑或是其他?
无数信息碎片和危机感在她脑中疯狂冲撞!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
她必须立刻处理掉傅铭的尸体!绝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他死在这里,否则后患无穷!
她环顾四周,一咬牙,用尽全身力气,将傅铭沉重的遗体拖向院中那口废弃的、用来浇花的老水井。每拖动一步,都仿佛能听到傅铭骨骼碎裂的轻响,都像是在她心上割了一刀。
就在她好不容易将傅铭的遗体艰难地推入井中,盖上沉重井盖,累得几乎虚脱,瘫坐在井边剧烈喘息时——
“潘娘子?这么晚了,在院里做什么?”
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从院门口传来!
扈三娘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一身劲装,手中提着那杆浑铁点钢枪,眼神锐利如鹰,正若有所思地看着瘫坐在地、发髻散乱、裙摆沾满新鲜泥污和不明暗红色痕迹的潘金莲,以及……那口刚刚被盖上的旧井。
潘金莲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全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