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庙内,阴风惨惨,残破的神像在摇曳的烛光下投下狰狞的阴影。
所谓的“活阎罗”,并非青面獠牙的恶鬼,而是一个坐在神龛前、披着黑色斗篷、身形干瘦的中年人。他面色蜡黄,眼神浑浊,时不时掩嘴低声咳嗽,仿佛病入膏肓,唯有一双手,苍白修长,指甲修剪得极其干净,正慢条斯理地把玩着两颗光滑的铁胆。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看似病弱的人,却让带潘金莲进来的那几个黑衣高手恭敬地垂首立于两侧,大气不敢喘。
庙堂横梁上,一根绳索垂下,郓哥被堵着嘴,吊在半空,双脚乱蹬,看到潘金莲进来,发出呜呜的求救声,眼泪直流。
潘金莲的心狠狠揪了一下,但面上却不动声色,目光快速扫过全场。除了这病痨鬼和四个黑衣人,角落阴影里似乎还站着一个人,气息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看不真切。
“潘娘子……咳咳……果然……守信。”那病痨鬼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看了看潘金莲,声音沙哑无力,却带着一种毒蛇般的阴冷,“东西……带来了吗?”
潘金莲强迫自己镇定,从袖中取出那张“玲珑胆”的描摹图,捏在手中:“先放人。”
病痨鬼轻笑一声,笑声如同夜枭般难听:“呵呵……潘娘子……是聪明人,何必……说傻话。交出真图,我立刻……放你们主仆……离去。咳咳……”
“这就是真的!”潘金莲坚持道,手心却在冒汗。她赌对方并未见过真图。
病痨鬼摇了摇头,对旁边一个黑衣人使了个眼色。
那黑衣人猛地一拉旁边一根绳索!
“呜!”吊着郓哥的绳子猛地向上一提!郓哥顿时被勒得双眼翻白,脸色涨紫!
“住手!”潘金莲急喝,“我给你!”
病痨鬼抬手,绳子微微一松。郓哥如同离水的鱼,大口喘息,惊恐万分。
潘金莲“无奈”地将那张图扔了过去。
一个黑衣人接过,恭敬地递给病痨鬼。
病痨鬼仔细看了看,蜡黄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随即猛地将图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潘娘子……看来……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他咳嗽着,眼神却骤然变得锐利如刀,“这描摹……倒是精细……可惜……真图右下角……应有……一道……火烧的焦痕……乃是当年……宫内走水……所致……你这张……太新了……”
潘金莲心中巨震!她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知道如此隐秘的细节!
“看来……潘娘子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病痨鬼惋惜地摇摇头,对阴影处道,“刘唐兄弟……看来……还得……请你的人……用刑了……”
阴影中,那个一直沉默的身影缓缓走出。赤发虬髯,面目凶恶,手中提着一把鬼头刀,正是“赤发鬼”刘唐!他竟亲自来了!
“娘的!跟这娘们废什么话!老子剁了那小的手脚,看她说不说!”刘唐脾气暴躁,提刀就走向郓哥!
“不要!”潘金莲惊骇欲绝!
就在此时!
庙外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以及兵器激烈的碰撞声!
“不好!有埋伏!”庙内的黑衣人顿时一阵骚动!
刘唐也猛地停下脚步,惊疑不定地看向门外!
病痨鬼的咳嗽声也戛然而止,浑浊眼中精光爆射!
机会!
潘金莲等待的就是这瞬间的混乱!她一直藏在另一只袖中的手猛地挥出——一大把刚刚在马车里悄悄从药袋抓取的刺鼻辛辣的药粉,劈头盖脸地撒向离她最近的两个黑衣人和病痨鬼!
“啊!我的眼睛!”
“咳咳!是药粉!”
猝不及防的袭击!药粉迷眼呛喉,顿时让几人乱作一团!
与此同时,潘金莲如同扑食的猎豹,猛地冲向离她最近、正揉着眼睛的黑衣人,手中一直紧握的、沾过血的匕首狠狠刺向对方持刀的手腕!
噗嗤!
“嗷!”那黑衣人手腕被刺穿,钢刀当啷落地!
潘金莲毫不停留,夺过钢刀,反手一刀砍向吊着郓哥的绳索!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从外部袭击到潘金莲暴起发难,不过电光火石之间!
“找死!”刘唐反应最快,怒吼一声,鬼头刀带着恶风直劈潘金莲后脑!
潘金莲刚砍断绳索,接住掉下来的郓哥,根本来不及躲闪!
眼看就要香消玉殒!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一把戒刀如同从天而降,精准地架住了刘唐的鬼头刀!火星四溅!
武松!浑身浴血,如同地狱归来的杀神,出现在了庙门口!他肩头的伤口狰狞外翻,显然经历了惨烈的搏杀才冲破包围赶到!
“嫂嫂!带郓哥走!”武松双目赤红,戒刀狂舞,死死挡住刘唐和另外两个反应过来的黑衣人!
潘金莲没有任何犹豫,拉起吓傻的郓哥,捡起地上那把钢刀,就往庙外冲!
“拦住她!”病痨鬼一边剧烈咳嗽,一边尖声下令!
又一个黑衣人持刀堵住门口!
潘金莲眼神一厉,此刻她心中没有任何畏惧,只有救郓哥和活下去的念头!她竟不闪不避,迎着刀锋上前,手中钢刀用尽全力向前一捅!
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那黑衣人没想到这女子如此悍不畏死,下意识一躲!
噗嗤!
潘金莲的刀,竟抢先一步,捅入了对方的小腹!
温热的鲜血溅了她一脸!
那黑衣人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腹部的刀,缓缓倒下。
潘金莲握刀的手微微颤抖,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杀人。但她来不及恐惧,拉着郓哥冲出庙门!
门外,果然一片混乱!几名黑衣人与另一伙蒙面人正在厮杀!看来刚才外面的动静就是这伙蒙面人制造的!
潘金莲顾不得多想,趁着混乱,拉着郓哥一头扎进庙旁的密林之中!
身后,土地庙内传来武松狂暴的怒吼和刘唐的厉啸,以及兵刃疯狂碰撞的声音!
潘金莲不敢回头,拼命拉着郓哥在黑暗的树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荆棘划破了她的衣裙和皮肤,她也浑然不觉!
跑了不知多久,直到彻底听不到身后的厮杀声,两人才力竭地瘫倒在一处灌木丛后,大口大口地喘息。
“东…东家……”郓哥惊魂未定,看着脸上沾满鲜血、眼神却异常明亮的潘金莲,又是害怕又是崇拜。
潘金莲喘匀了气,检查了一下郓哥,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
她这才感到后怕,全身都在微微发抖。刚才那一刻,离死亡如此之近。
但很快,她强行压下了所有的情绪。危险还未解除!
武松还在庙里苦战!对方人多势众,还有刘唐和那个深不可测的病痨鬼!
必须想办法救他!
可她一个弱女子,带着一个半大孩子,能做什么?
求援?去找谁?知县?王守备?谁知道他们与那病痨鬼是不是一伙的?
潘金莲心急如焚,大脑飞速运转。
忽然,她想起了那张被她塞进马车坐垫的真图纸!尤其是那张写着“扈”字的残片!
扈家庄!独龙岗!
那个病痨鬼……虽然虚弱咳嗽,但口音似乎带着点京东路那边的味道……独龙岗就在京东路!
一个大胆的猜想浮上心头!
难道那病痨鬼,与扈家庄有关?!他如此急切想要得到图纸,莫非真正目的并非“玲珑胆”,而是为了掩盖扈家庄与西门家的秘密交易?!
如果是这样……
潘金莲眼中猛地亮起一丝绝境中的光芒!
她拉起郓哥:“郓哥,还能走吗?”
郓哥用力点头。
“好!我们不去县衙,也不回铺子。”潘金莲语气决绝,指向阳谷县相反的方向,“我们去独龙岗,扈家庄!”
“啊?”郓哥懵了。
“他们要掩盖,我就偏要把这天捅破!”潘金莲擦去脸上的血迹,眼神冰冷而锐利,“就看这扈家庄,是要保一个来历不明的病痨鬼,还是要保他们自家的清誉和基业!”
这是一步险到极致的棋!
但也是目前,唯一可能破局,甚至……反将一军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