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药房惊心动魄的宣言之后，祁王府内的气氛变得十分微妙。
陆晚吟尽量避免与萧夜珩单独相处，每次施针送药都来去匆匆，眼神飘忽，不敢与他对视。手背上的烫伤在她的精心护理下好得很快，只留下一点淡淡的粉痕，但心底那片被搅乱的涟漪，却迟迟未能平复。
萧夜珩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刻意回避，他没有点破，也没有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是偶尔在她低头忙碌时，目光会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深沉难辨。
就在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氛围中，一纸来自京郊大营的紧急军务，打破了暂时的平静。
边境时有摩擦，虽未起大规模战事，但京畿防务不容松懈。作为曾经执掌暗卫、如今仍深度参与军务的祁王，萧夜珩需定期前往京郊大营巡查、坐镇。
“王爷，马车已备好，墨影侍卫已在府外等候。”总管事躬身禀报。
萧夜珩一身玄色劲装，外罩同色披风，更衬得身姿挺拔，面容冷峻。他看了一眼站在一旁，垂眸做恭送状的陆晚吟。
“府中之事，你多费心。”他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是，王爷放心。您的药妾身已备好七日份，请王爷务必按时服用。”陆晚吟福身回道，语气是标准的恭敬。
萧夜珩眸光微动，最终只是“嗯”了一声，便转身大步离去，披风在身后划出利落的弧度。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陆晚吟轻轻松了口气，可心底深处，又隐隐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
她甩甩头，将那莫名的情绪压下。他不在也好，正好让她冷静冷静，理清自己纷乱的心绪。
……
京郊大营，帅帐之内。
萧夜珩端坐主位，听着麾下将领汇报军务，面容冷肃，眸光锐利。他虽因毒素身体有瑕，但多年积威犹在，仅是一个眼神，便足以让帐内这些身经百战的将领心生凛然。
一连两日，他几乎未曾合眼。巡查营防，检视军械，考核士卒，处理积压军务……事无巨细，皆亲自过问。
墨影几次想劝他休息，都被他冰冷的眼神制止。
只有萧夜珩自己知道，胸腔内那股熟悉的、阴冷的滞涩感正在缓慢积聚，左肩胛骨下方一处陈年旧伤，也开始隐隐作痛。那是多年前一次暗杀留下的暗伤，虽已愈合，但每逢劳累过度或天气骤变，便会发作，疼痛钻心。
他强行运起内力压制，面色如常，唯有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被他不动声色地拭去。
绝不能在人前显露虚弱！尤其是在这军营重地！
第三日午后，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席卷了营地。天气骤然转凉，寒风裹挟着湿气，无孔不入。
萧夜珩刚结束一场沙盘推演，正欲起身，左后肩胛处猛地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那痛楚来得极其猛烈，仿佛有一把烧红的钝刀在骨头缝里狠狠剐蹭！
他身形几不可查地一晃，脸色瞬间白了几分，扶在沙盘边缘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
“王爷？”身旁的副将察觉到异样，担忧地唤了一声。
“无妨。”萧夜珩深吸一口气，强行稳住身形，声音依旧沉稳，“继续。”
他咬着牙，硬撑着处理完后续事宜，直到众将退出帅帐，帐内只剩下墨影一人时，他挺直的背脊才猛地一松，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微微佝偻，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
“王爷！”墨影脸色大变，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他。
“闭嘴！”萧夜珩低喝一声，声音因忍痛而带着嘶哑，“不得声张！”
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急促地喘息着。左后肩处的疼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涌来，牵扯着半边身子都麻木僵硬，连带着体内被压制许久的“碧落黄泉”之毒，也隐隐有躁动之势。
“去……传随行军医。”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是！”墨影不敢耽搁，立刻冲出帅帐。
很快，两名须发花白、经验丰富的随行军医提着药箱匆匆赶来。
看到萧夜珩苍白如纸的脸色和满头的冷汗，两人心中都是一沉。
“王爷，请容卑职查看。”老军医上前，小心翼翼地想要检查萧夜珩左后肩的伤处。
然而，手指刚触碰到衣料，萧夜珩便闷哼一声，身体瞬间紧绷，剧痛让他几乎失控。
“王爷旧伤复发，疼痛剧烈，怕是引发了痼疾。”一名军医诊断道，面露难色。
另一名军医试着施针止痛，可那银针扎下去，非但没能缓解疼痛，反而似乎刺激了伤处，让萧夜珩的呼吸更加粗重，唇色都开始发青。
“这……王爷伤势复杂，牵动旧疾，寻常止痛针法似乎……效果不佳。”军医额头冒汗，声音发颤。
他们又尝试着调配止痛散剂，可萧夜珩服下后，不到一炷香便悉数呕出，胃里翻江倒海，根本无法吸收药力。
帅帐内的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萧夜珩靠在椅中，双目紧闭，眉头死死拧成一个川字，冷汗已经浸湿了他内里的衣衫。他紧抿着唇，不让自己发出痛呼，但那微微颤抖的身体和粗重的呼吸，无不昭示着他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墨影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看着王爷痛苦的模样，又看着束手无策的军医，猛地一跺脚。
“王爷！属下立刻回府去请王妃！”
萧夜珩猛地睁开眼，眸中因为剧痛布满了血丝，但眼神依旧锐利：“不行！”
他不能让陆晚吟看到他现在这副狼狈脆弱的模样！更不能让她卷入军营这等是非之地！
“可是王爷！”墨影心急如焚，“军医们已经没办法了！您的伤拖不得啊！若是引发剧毒……”
“本王……说了不行！”萧夜珩语气森寒，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但因虚弱而显得有些气短。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亲兵急促的通报声：“报——！王爷，王府派人送来急信！”
墨影立刻出帐，接过信件，只看了一眼，脸色骤变！
他快步回到帐内，将信件呈到萧夜珩面前，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王爷……是王妃的信！她说……她说她卜算到王爷旧伤恐将复发，疼痛难忍，特命人连夜送来特制膏药与止痛药丸，并附上了详细用法！”
什么？！
萧夜珩猛地抬眼，因剧痛而有些涣散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封信上！
卜算？她何时会卜算了？
不对！
是她的医术！是她早已看出他体内旧伤隐患，预判到可能复发！所谓的“卜算”，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借口！
她……她竟然早就料到了？！
萧夜珩心中剧震，一时间，连那蚀骨的疼痛似乎都减轻了几分。
他接过那封信，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信纸上，是陆晚吟清秀却有力的字迹，详细说明了膏药如何烘热敷贴，药丸如何含服，注意事项一一列明，条理清晰，仿佛早已准备好。
随信送来的，还有一个精致的药盒，里面整齐地放着几贴黑乎乎的药膏和一瓶朱红色的药丸。
“王爷！”墨影眼中燃起希望，“王妃医术高超，定有办法！”
萧夜珩看着那药盒和信纸，眼前仿佛浮现出陆晚吟在灯下认真配药、仔细书写的模样。她那时……是不是也像在药房里那般专注？
他沉默了片刻，终是抵不过那钻心的疼痛和体内毒素隐隐的躁动，哑声开口：“……按她说的做。”
墨影大喜，立刻与军医一起，按照信上的指示，小心翼翼地将药膏烘热，敷在萧夜珩左后肩的伤处。
说来也奇，那药膏甫一贴上，一股温热舒缓的药力便透过皮肤渗透进去，那撕裂般的剧痛，竟真的开始缓缓减轻！
接着，墨影又将一枚朱红色药丸放入萧夜珩口中，让他含服。
药丸带着淡淡的清凉甘苦之意，在口中慢慢化开，顺着喉管滑下，一股平和却有力的药效迅速扩散开来，不仅进一步压制了疼痛，连带着体内躁动的毒素，似乎也安分了些许。
萧夜珩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额头的冷汗不再流淌，粗重的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
帅帐内凝滞压抑的气氛，终于为之一松。
两名老军医面面相觑，脸上皆是惊叹与佩服。这位祁王妃，当真是神乎其技！人未至，仅凭提前准备的药物，便能缓解连他们都束手无策的急症！
萧夜珩靠在椅背上，缓缓闭上眼。
药膏的温热和药丸的清凉交织在一起，抚慰着他疼痛的身体。
而比这药效更让他心绪难平的，是那个远在王府，却仿佛洞悉一切、提前为他备好解忧之药的女人。
陆晚吟……
你究竟，还有多少本事？
而本王对你……
他放在膝上的手，无意识地收紧，心中那片冰封的湖面，裂痕似乎又深了几分。